阮雪溪決定跟他們一起到劇院去,看了開場之後就偷偷溜出去。這樣總沒有什麼不是了吧?反正他們兩個人會沉浸在音樂劇的劇情當中,為美麗的艾斯米拉達擔心,為相貌醜陋但內心善良的卡西莫多難過,為那些紛繁複雜的情感而掬一把同情的淚。就趁這個時候悄悄離場,一個人回家。
想到家,阮雪溪的心裏更加難受。那棟別墅,也許很快就沒有她阮雪溪的一席之地了。她該何去何從呢?回姚家嗎?母親一定會為了這件事情責備她的,姚佳蓓也會笑話她。繼父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偌大的A市,竟沒有她阮雪溪的安身之所。阮雪溪很懷念外公在世的時候。那時的日子雖然很苦、很清貧,但是每天都過得很安心。外公對她很好,給了她很多關愛,還教會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以及能夠防身的近身搏擊術。另一個對她很好的人是她的父親,不過父親在世的時候她還很小,對那個給了她生命的男人隻有模糊的印象。記得最真切的事情就是父親把她稱為他的小公主。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兩個男人都已經不在了。所以她才會這般孤獨,受了傷也隻能躲起來,默默等待傷口複原。
幸好,還有朋友的安慰和陪伴。小萱和Peter,他們兩個人一定是阮雪溪幾世修來的福分。如果沒有他們,阮雪溪不敢想象自己現在會怎麼樣。她遠沒有自己預想的那樣堅強,她並沒有獨自麵對巨大傷痛的勇氣。以前,她可以在沒有父母陪伴的家長會上保持自信的笑容,隻是因為那種傷痛還沒有深入骨髓。那給她留下了一個錯誤的認識,她以為可以單槍匹馬行走於這個殘酷的世界。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她原來的想法太過幼稚。
阮雪溪在擦拭自己的嘴角,緩慢地、認真地擦拭。這樣的動作是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隻不過有事情做就可以分散一點注意力,不至於直麵內心的傷痕。她的嘴角並沒有沾上太多的油漬,所以這樣的擦拭就顯得多餘並且粗暴。很快,她嘴角處的皮膚已經開始泛紅。她並沒有意識到疼痛,因為心裏的傷痛已經使她的身體變得麻木。這個時候有人打她一拳,她可能還以為人家隻是輕拍她一下呢,她都不一定會還手。
Peter看不下去了,他覺得阮雪溪就是在自虐。盡管他還不了解阮雪溪和顧雲澤之間的事情,但他百分之百確定阮雪溪是沒有過錯的。她怎麼可以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她自己?這種做法太傻了,不該是阮雪溪這樣聰明的女孩子所為。
Peter看阮雪溪還沒有停止的意思,便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阮雪溪如夢初醒,驚恐地看著Peter。
“再擦就流血了。”Peter哭笑不得。
阮雪溪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把那張紙巾丟在一旁。今天,她在小萱和Peter麵前毫無形象可言。算了,裏子都傷了,還要麵子做什麼?阮雪溪端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小口。
Peter在搓手,他不確定現在是不是跟阮雪溪詳談的時機。他回想小萱交代給他的事情,好像都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現在,他也陪了阮雪溪好一會兒了,而且也看著她吃過了午飯,應該可以跟她聊一聊了。
“我們走吧。”阮雪溪的聲音裏滿是疲憊。
Peter並不理會阮雪溪的提議,而是轉移了話題,說道:“現在,可以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阮雪溪的眼神一陣慌亂,她沒想到Peter還是會問她原因。她要把對小萱說過的那些話再跟Peter重複一遍嗎?小萱是女孩子,阮雪溪跟她說心事還比較自然,可對著Peter,她難以啟齒。
“別想著蒙混過關,這次你必須告訴我實情。隻有讓我知道真相,我才能想辦法幫助你。你也不想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對吧?”Peter循循善誘。
他說的沒錯,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既然自己找不到出路,那就相信朋友吧。阮雪溪鼓起勇氣,把顧雲澤跟姐姐之間的各種親密的情形以及昨晚的那場爭執原原本本地向Peter描述了一遍。
這次,阮雪溪的語氣很平靜,不像對小萱講這些事情的時候那樣激動。她看起來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可Peter還是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難過與哀傷。
Peter聽著阮雪溪對於顧雲澤和阮雪瑩的描述,越發覺得事情不妙,他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事情就是這樣了。”阮雪溪動了動嘴角,笑容蒼涼。
Peter陷入了糾結當中,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猜測告訴阮雪溪。他和顧雲澤是多年的朋友,在大學期間無話不談。在他們眾多的談話中,有一次給他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
那時他們剛從籃球場下來,坐在操場邊上暢談畢業後的計劃。聊著聊著,就談到了愛情。
顧雲澤說:“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女孩兒。”
顧雲澤很少談到跟愛情有關的話題,那是唯一一次,所以Peter記得關於那次談話的每一個細節。顧雲澤當時的語氣,還有他那看著虛無方向的眼神……一切都說明了那個女孩兒在他心裏的分量。Peter還記得顧雲澤說不知道那個女孩兒身在何方,隻能希望有緣再見。
當然,關於那個女孩兒,Peter也就隻知道這麼多了。後來,他們都畢業了,顧雲澤到商場上麵打拚,而Peter去國外深造,很少聯絡。Peter不知道顧雲澤後來有沒有去尋找那個女孩兒,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在命運的安排下重聚。再次聽到跟顧雲澤的感情方麵有關的消息時,就已經是顧雲澤的婚禮前夕了。
Peter很詫異,因為他並不知道顧雲澤跟哪個姑娘談戀愛,卻直接聽到他的婚訊。Peter也很好奇,顧雲澤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姑娘呢?顧雲澤的新娘,會不會是他所說的一直住在他心裏的女孩兒?
顧雲澤的婚禮上,Peter站在一群賓客當中,看著阮雪溪美麗的臉龐和落寞的神態,覺得這個女孩兒不一般。看來,她極有可能就是顧雲澤惦念的女孩兒。到淨雪公司工作之後,Peter對阮雪溪的性格、為人和才華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更是覺得她很符合顧雲澤的擇偶標準。以顧雲澤的性格,是不會喜歡一個膚淺的女孩子的,而阮雪溪正是那種德才兼備、秀外慧中的女子。不過,顧雲澤和阮雪溪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一般夫妻那樣和睦和親近。再加上最近阮雪溪總是一副為情所困的憔悴模樣,完全不像是一個嚐到愛情甜蜜滋味的女子。若她真是顧雲澤惦念多年的女孩兒,顧雲澤又怎麼會這樣對待她呢?種種的矛盾使得Peter越來越搞不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的淵源。
現在,Peter大概可以猜出事情的真相了。阮雪溪不是說了嗎?顧雲澤第一次見到阮雪瑩就對她頗有好感,在日後的相處中也對她另眼看待。顧雲澤並不是一個沉迷於女色的人,他才不會對一個初見的女人表現出親昵的好感。如果真的有一個女人讓他那麼做了,那就說明他們並非第一次見麵。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顧雲澤心裏的那個女孩兒不是阮雪溪,而是阮雪溪的姐姐阮雪瑩!Peter自己也被這個猜測嚇了一跳。盡管他沒有什麼實際的證據,但憑借他對好友顧雲澤的了解,基本上可以確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看看麵前的阮雪溪,她還對顧雲澤的這段過去一無所知。而且,顯然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顧雲澤。這段感情,對於阮雪溪來說是無望的。
很顯然,Peter的猜測對於阮雪溪而言,實在過於殘酷。可是,如果不告訴她,她就會日複一日地生活在困惑和痛苦當中。Peter的思想已經分裂成了針鋒相對的兩部分,一部分是保守派,一部分是激進派,兩派勢均力敵,互不相讓,在他的頭腦裏打得不可開交。如果把實情告訴阮雪溪,她一定會很傷心。如果不告訴她,她就會在顧雲澤的身上白白浪費自己的感情。一個是一刀解決,一個是長久的折磨。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長痛不如短痛。Peter實在不忍心看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現在勸她放棄這段感情還來得及。越早放手,受到的傷害就越小。Peter決定了,還是要告訴阮雪溪,不要讓她再這樣不明不白地生活。
“雪溪,”Peter在組織自己的語言,“不知道顧雲澤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心裏一直都有一個女孩子。”
阮雪溪吃驚地看著Peter。顧雲澤怎麼會把自己的心事告訴阮雪溪呢?事實上,他們結婚之後的交流少得可憐。
阮雪溪木然地搖搖頭,老實地回答道:“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Peter撓了撓頭,一副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樣子。他說:“顧雲澤以前跟我提起過這件事。不過,也沒有說得很詳細。後來,你們結婚了,我就以為他說的那個女孩兒就是你。可是,從他的表現來看,我覺得那個女孩兒很有可能就是你姐姐,阮雪瑩。”
阮雪溪震驚了。她微張著嘴巴,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待在顧雲澤的身邊,而姐姐一直在顧雲澤的心裏?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啊。不過,這麼一說,一切看似奇怪的細節也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阮雪溪還記得顧雲澤到姚家提親的情景,當時她覺得不可思議。顧雲澤根本就不認識她,怎麼會突然就冒出來說要娶她呢?還有他突發奇想地要放棄吞並姚氏。阮雪溪還以為是用自己的犧牲換來了雲起和姚氏的雙贏,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顧雲澤跟姚家結親,根本就是衝著阮雪瑩來的。隻是趕得不巧,姐姐早就已經嫁做他人婦。顧雲澤沒有辦法跟姐姐再續前緣,就隻好把幸福的婚姻變成了交易和報複。
如果當初嫁給顧雲澤的是姐姐,那麼就不會有什麼交易了吧?跟自己喜歡的女人白頭偕老,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顧雲澤也免不了這個俗。如果他娶了姐姐,說不定就會放棄報複姚氏了。他們顧家會和姚家重修舊好,他會和姐姐長相廝守。隻可惜天不遂人願,最終顧雲澤娶了她阮雪溪。這就叫造化弄人嗎?阮雪溪注定隻能成為顧雲澤的複仇工具。
這可真是可笑。原本,阮雪溪覺得姐姐是她婚姻的入侵者,現在看來,她倒成了姐姐和顧雲澤的絆腳石。姐姐和顧雲澤是難成眷屬的有情人,而阮雪溪就是一個亂入的小醜。
想想自己還哭著喊著說人家兩個人的不是,原來自己才是那個萬人唾棄的入侵者啊。阮雪溪不怒反笑,她覺得人生真是出其不意的精彩啊。
Peter看到阮雪溪這樣反常的反應,知道她這是傷心過度的表現。人在巨大的悲痛麵前往往失去了哭泣的本能,而是用其他的生理反應代替。苦澀的笑容是一種,還有嘔吐等等。Peter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地陪伴著阮雪溪,等她自己度過這個心理上的難關。遇到這種,沒有人能幫她,她必須自己邁過這個坎兒。
時間在Peter和阮雪溪之間平靜地流逝,無聲無息。那幾個學生已經結束了討論和用餐,離開了餐廳。其他的客人也陸續離開,最後就隻剩阮雪溪和Peter兩個人。阮雪溪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發生了什麼變化,繼續坐在那裏發呆。Peter也不催她。Peter知道阮雪溪已經失去了很多,就不要再那麼殘酷地剝奪她發呆的權利了。
時空對於阮雪溪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她的世界就隻剩下她的思想了。她睜著空洞的雙眼,瞪著前方。不隻是眼神,她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樣。為什麼會這樣難過?顧雲澤喜歡姐姐,那就讓他喜歡好了。她為什麼要在意那個男人?她不是一直都知道這樁婚姻隻是交易嗎?為什麼要為一次交易傷心呢?
小萱回到了淨雪,興衝衝地跑進阮雪溪的辦公室,裏麵沒有人。她覺得很奇怪,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們應該早就吃完午飯了。她疑惑地往Peter的辦公室走,Peter的辦公室門是鎖著的。小萱隻好失望地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等待他們回來。她現在可是有重大的好消息要告訴雪溪,遲一秒都會讓她覺得煩躁。回想一下自己在雲起集團的所作所為,小萱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她竟然這麼勇敢,麵對雲起集團的董事長以及他手下的保安們毫不畏懼。而且她在顧雲澤麵前的那番慷慨陳詞也十分精彩。這回顧雲澤該了解雪溪對他的感情了吧?如果他再欺負雪溪的話,那簡直是天理不容了。
不過,在高興之餘,小萱還是有些困惑。為什麼顧雲澤會跟她說那麼多奇怪的話?顧雲澤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怪怪的。按理說,他們之前從沒有見過,顧雲澤應該用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應該帶點戒備和排斥。可是,小萱總覺得他看她就像在看自己一個十分親近的人。而且,小萱也對顧雲澤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似的。難道真的是在夢裏見過他?在這宏大的宇宙中,某些陌生人之間也會有一些隱秘的聯係。在這個時空裏麵,他和她素昧平生,在另一個時空裏麵,他和她說不定親如手足。為什麼一定是顧雲澤呢?小萱多希望在另一個時空裏麵跟Peter親如兄妹啊。
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結果來,更要命的是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小萱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午飯,而且已經錯過了午休的時間。她想下樓去買點吃的,但又不想錯過Peter和雪溪。她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給雪溪,讓雪溪的心情盡快好起來。那就忍著吧,晚一點吃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一陣腳步聲臨近,小萱警惕地抬頭,果然就看見了結伴而行的Peter和雪溪。小萱剛想笑著跟他們兩個人打招呼,卻突然發現雪溪的臉色更難看了。小萱已經出去很久了啊,Peter怎麼還沒有把雪溪哄好?
小萱走到他們兩個麵前,有些不滿地看了Peter一眼。然後微笑著對雪溪說:“雪溪,你不要再擔心了,就等著顧雲澤向你道歉吧。”
放在平常,阮雪溪一定會立馬反應過來小萱是去找過顧雲澤了。然後,她會埋怨小萱過於魯莽,順便問問小萱都跟顧雲澤說了什麼。這個時候,小萱就可以神氣地把自己的英勇事跡添油加醋地跟阮雪溪說一遍。阮雪溪一定會驚得長大了嘴巴,小萱就可以霸氣地說一聲“沒關係,你就瞧好吧”。每次小萱先斬後奏,最後的程序都是這樣的。所以,小萱想當然地認為這次也是一樣的。沒想到,阮雪溪聽了小萱的話後竟沒有什麼反應。
“小萱,先不要說這些事情了。我很累,想回辦公室休息一下。對了,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們給你帶了午飯。”阮雪溪說著,便把手上的飯盒遞給了小萱。
小萱愣愣地捧著飯盒,心裏已經被疑問填滿。她甚至懷疑雪溪是不是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啊?於是,她決定重複一次。
小萱清清嗓子,鄭重地說:“雪溪,我的意思是說,顧雲澤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他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