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望見身側空蕩的床鋪,恍惚間才發現,夢,又醒了。
自清纓走後,他時常會夢見她。
夢見她在梨林彈奏,夢見她在月下起舞…可夢醒後,不過平添了兩分淒涼罷了。
總之,她不在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仔細想想,她陪在他身邊的日子,竟不過一年多。
可就這短短的時日,也足夠讓他記住一輩子。
…
初遇時的一曲梨花落,隻一眼,他便記住了那個清澈的女子。眉目如畫,不染纖塵。
然後,就不曾忘記。
他記得她一臉決絕的在殿上拒絕了皇兄的指婚,揚言必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縱是匹夫,也甘之如飴。
那一刻的她,令人心動。
他也記得她駕馬追出城攔他的馬車時告訴他的話。
阿景,我喜歡你。
那一刻的他,喜不自勝。
…
她給過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她將最好的東西悉數給了他,自己卻什麼都沒有留下。
可他呢?他帶給她的確是無盡的痛苦。
他誤解了她好多年,錯怪了她好多年,甚至侮辱她,折磨她。
…
直至一個小女孩的出現。
淺兒,我叫墨淺兒。
淺笑若語一世柔,待得新月染梨休。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
他錯了,當然錯了,錯得離譜。
可是,已經晚了。
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麼厭惡春季。
因為他知道,春來了,她便不在了。
那曲踏月是她最拿手的,可她卻再也跳不完了…
他說要將一輩子賠給她的,可她卻不肯要。
也是,他從來都是虧欠她的。
…
他能給她的不過一塊碑。即使那塊碑承載了他所有的情。
景妻清纓。
雖然她已經不能知道了。
…
淺兒與她出奇的相似,隨著年歲的增長更是如出一轍,以致他看見淺兒時總是會想起她。
“父皇,淺兒跟著姨娘學做了糕點,你來嚐嚐吧!”淺兒笑著將糕點端了上來。
墨景看著眼前的糕點,生扯出一絲笑容,“好。”
淺兒雖還年幼,可也知他眼底的落寞,寬慰道:“父皇可是又想起娘親了嗎?淺兒昨夜也夢見了她。”
墨景伸手輕撫了她的鬢發,眼睛裏皆是慈愛。
“記得夢中娘親讓淺兒好好照顧您。不要再為了她傷神了。要是娘親知道你這樣,也會難過的。”
墨景看她的神色,也知她是想讓自己放下,不要平白再沉溺於往事了。
這些年來,她勸過自己多次了。他又何嚐不知道。
可這豈是易事?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也放不下。
如若連這些思念都沒有了,那他還有何理由繼續活著。
…
“淺兒,你還小,你或許不理解,但於我而言,自你娘親走後,除了你,便再沒有可留戀的了。”嚴離墨頓了頓,才道,“我答應了她,要看著你長大,守著你,愛護你。你是她的命,也是我的。”
淺兒似懂非懂,沉默不語。
“陪著父皇去城樓上走走吧。”墨景挽起她,向著外麵走去。
…
又是一番華燈初上之景,隻是身邊的人換成了淺兒。
自她走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這裏。
這裏讓人覺得太過寂寞,他,不敢來。
他記得那一夜的燈火通明,他記得那一夜清纓在他懷裏說過的話。
他不知道他的一生還有多長,但不論長短,於他又有何不同。
他站在夜色裏,想借著夜色將自己掩去,可月光清冷,卻讓他無處安放。
長夜似是無盡,似是有盡。卻也無妨。
他不過想借著夜色懷緬思念,輕喚一聲:清纓。
…
“父皇,站了許久了,我們回去吧!”淺兒拉了拉他的袖子。
“好。”他複又牽起她的手,往原路返去。
離城樓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看不見了。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