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地看,這才是真相中的真相。鄉野裏有太多種子與根,它們是互相的,沒有根就不會有種子,沒有種子也就不會有根。有一句很多人愛說的話很經典:有種!有一個不少長輩給後人取的名字也很經典:有根。前者以生殖功能的勃大象征一個人的英豪。後者在表喻家族的源遠流長生生不息的同時,還流露出美中不足,暗示其根還紮得不甚堅實。一直以來,天下鄉村莫不如此,為了表述對外部的不滿,就要用外部世界最為不滿的物什與之抗爭。一如鄉村少年半真半假的打鬥,用沙土拋撒一陣後,吃了虧的就會找來石頭等尖銳之物作為還擊,那些轉入其中的少年,越是見到有人皮開肉綻,對激烈的渴望越是使人變得率性。不要以為這種打鬥最終會演化成鄉村悲劇,恰恰相反,類似場麵的終了,往往是某種喜劇效果。有一次,少年們的打鬥看上去非得要鬧出人命了,突然間,有人抓錯了,情急之中,將一堆狗屎當成了石頭。抓狗屎的人馬上大叫臭死了,被砸得滿身都是狗屎的人也一樣地大叫臭死了。於是打鬥就此停下,雙方嬉笑著向有水的池塘跑去。有一句話:臭豬頭有爛鼻子聞。鄉村無賴,儼然是意識形態晴雨表上的一種標誌。印度人民黨人在二〇〇四年的失敗,謙謙君子的中國國民黨人最近八年在台灣政壇一再受挫,所預報的則是具有廣泛意義的仍在籠罩鄉村的雷暴與陰霾。
鄉村之如天籟,在於天賜自潔之本領。過去現在與將來,都會屢屢出現同一個問題:關鍵是如何認知鄉村自潔的方式。誰能保證鄉村的社會生活權利,才有資本走進鄉村核心———這祖先安居和靈魂得歸的母乳大地。
憑水臨風的酒吧讓人憂鬱地隨想,往日簡單的飯菜就能體會層出不窮的幸福,如今的城市之身卻要到處尋找那些土得掉渣的食物,來調整越來越不怎麼樣的食欲。那些勞作後疲憊的堅實,更加重了眼前與霓虹燈一同起舞的空虛。鄉村切切不是供那些飽食終日者,偶爾發表同情和善心的蠻荒之地。唯有憑著每個人的肉身還有與之同行的靈魂,才有可能化解人類史中最為難堪的憂鬱。
母親一樣的鄉村,鄉村一樣的母親,都是隻會撫養。母親一樣的鄉村,鄉村一樣的母親,都是無力護佑。
在成長的年代,我一直奇怪,自己這一家人到頭來總是與房東家鬧得不歡而散,卻原來我們隻是社會整體性憂鬱下的一片無辜的情緒。
很多時候,意識形態異動所導致的無奈,讓鄉村從天下最了不起的母親變身為天下最為痛苦的母親。終身在苦難中磨爬滾打,到晚年了還在第一萬次告誡子孫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偶爾還會心如止水地補充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鄉村母親的可親可敬就在於,她一邊抱怨,一邊領著子孫,在漫漫無垠的鄉野間竭力前行,而不顧步履慢如蝸牛。在時光流水中緩緩悠蕩的鄉村,一定還會重現爺爺至死不肯釋懷的林家那樣的富裕。然而,誰也無法預言,鄉村中還會有人主動建築一處具有大水井那般寓意的人文堡壘。作為母親的鄉村從不絕望,連一分鍾都不肯耽擱,明知田野裏還有殘碎冰,就開始一點點地尋覓那希望的地米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