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嵕劍雨 第一回(1 / 2)

第一章九嵕劍雨九嵕夜雨瀟瀟下,仙子舞劍落成花;鮫綃凝露潤青障,胭脂玉散緲輕紗。一出金光門,西行五十裏,兩道士腳力雄健,步履如飛,不消一個時辰,就到了渭水河邊。年輕道士臉色微紅,氣息稍定,他望一眼空曠的河道,說:“師兄,這船家哪去了?”年長道士摸摸自己兩撇八字須,說:“哪知道,繼續找。”南行二裏,見一渡口,卻不見船隻。年輕道士拍著岸邊栓船套繩的朽木樁,說:“怎麼回事?不見渡船,連漁船也不見得!”年長道士摸摸胡須,說:“隻怕是黃賊動亂那些年,死的死,逃的逃,這一帶挨著長安,不說漁民,隻怕農戶也剩得不多了。”年輕道士不說話,若有所思。年長道士說:“劉師弟,聽說你父母也是被黃賊擄去的?”劉師弟搖頭,說:“我爹娘是自願投了義軍的。”年長道士冷笑,說:“自願?是你師父騙你說‘自願’的吧?”劉師弟嚴肅回答:“那年我十歲,早已記事,爹娘投義軍時候的滿臉喜悅,我記憶猶新,‘自願’與否,我心裏清楚得很。”年長道士說:“你是沒見過黃賊行徑,燒殺掠奪,無惡不作,你爹娘雖然從了盜,但是躲得了饑荒,自然滿臉喜悅。”劉師弟不悅,說:“黃賊行徑?!王師兄,你這麼憎惡義軍麼?”不及這王師兄回答,劉師弟接著說:“後來黃公兵敗,官兵殺回長安,一路搶劫殺戮,罪惡滔天,”他頓一下,繼續說:“我爺爺因此而死,我也因此才投奔了雲劍門!”王師兄輕拍劉師弟肩膀,說:“劉師弟莫生氣,我不是有意揭你傷疤來傷你。你說的官兵‘搶劫殺戮,罪惡滔天’,那時我正下山行事,也都瞧見了,我也憎惡官兵。這些,都是你我親眼所見的。所以這次朝廷武舉,你看我也是無心應試。不過師兄還是提醒你,凡事要親眼所見才可相信,比如義軍好不好,不是你爹娘說好就是好,不是你師父說好就是好,你親眼看到了,才是真實的好壞。”劉師弟問:“你見到過?”王師兄摸摸胡須,點點頭。劉師弟問:“如何?”王師兄答:“與官兵無異。”劉師弟默然不答。沉默一陣,劉師弟說:“師兄,要是換了你是周師兄,還得了甲等第二,這文人夢寐以求的“榜眼”,你要不要?”王師兄嘿嘿一笑,說:“你是說我沒本事才說剛才這些風涼話吧!”劉師弟咧嘴而笑。王師兄摸摸胡須,想了想,說:“不好說。我們雲劍門創派祖師劉劍雲祖訓:‘習武修道,不問世俗’,後繼六代掌門謹守祖訓,專研武學,參禪悟道,其時我派雖名聲不響於中原,武功造詣卻獨步天下。到太宗朝,澄雲祖師被請為上禦禪師,我派就與朝廷交密,至前掌門段天宏師祖和蕭道衡參與內宮爭鬥,我派與世俗的糾葛就更多了。到如今,周師弟中了武舉恩科,得了榜眼,皇帝封他七品龍武衛左中侯,這官職不高,卻是皇帝的貼身侍衛,可見皇帝很信任他。現在皇帝專與楊複恭爭權,又聽說天靈寺廣武殿內鬥,天下戰亂不止,朝廷也是混亂不堪,師父嚴令弟子要‘習武修道,不問世俗’,你周師兄卻罔顧師命,非得要去趟渾水。同一師門,你師父的看法又截然不同,聽說他教導你們要‘鋤強扶弱,濟世安民’,這哪裏是道家追求……”這時劉師弟突然插嘴:“師兄,不是的……”王師兄瞪他一眼,說:“還不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師父曾是黃巢部下,而今又跟薛公寨的水賊勾搭。”劉師弟又打斷說:“師父說他們也是義軍,隻不過流落至此……”王師兄歎口氣,說:“貫虹,你年輕氣盛,我怕你意氣行事,害了自己。”劉貫虹不答。兩人不再答話。又行了五六裏,劉貫虹看見岸邊停了一隻船,大喜:“師兄,有船!”王師兄說:“是水賊的船。”“水賊?”劉貫虹仔細一望,果真看見一幫水賊聚在渡口邊一株大槐樹下麵。劉貫虹說:“我去借船。”王師兄說:“你認得他們?”劉貫虹咧嘴一笑:“不認得。”王師兄見劉貫虹與水賊交談了好一陣,仍然不得結果,才走近去。原來這幫水賊在毆打一個少年,那少年被漁網捆著,丟在泥土中,四周插了四把鋼刀,幾個小嘍囉拳打腳踢,少年汙血滿身,慘叫連連,卻不敢動彈,隻有掙紮。水賊中一個白臉蛋白衣少年蹲在他麵前,手拿一塊玉佩在他眼前幌著,說:“還想要麼?來拿啊,哈哈!這玉佩今後就跟我了,我姓黃,它也姓黃。小阿狗,你姓什麼啊?”劉貫虹勸說:“幾位英雄,你們給點教訓也就是了,這小孩以後肯定不敢再得罪你們。要不然,要不然就把他打死了!”那白衣少年說:“哼,打死就打死!你少管閑事!”劉貫虹說:“你們是要草菅人命麼!”水賊沒人搭理他。劉貫虹說:“你們這麼為非作歹,不怕薛大王知道麼?!”水賊聽了,三五個嘍囉圍了過來,揚著鋼刀,其中一個黑衣水賊狠狠地說:“你是什麼人?還敢指點老子?!”劉貫虹立定腳步,手握劍柄,正要說什麼。王師兄上前攔在劉貫虹麵前,鞠個禮,說:“各位英雄,在下想借船渡河,還請行個方便。”說完,王師兄抬頭正好看見黑衣水賊的八字胡須,突然心生厭惡。黑衣水賊目視嘍囉們,嘍囉們便要將兩人圍起來。王師兄也手握劍柄,準備應戰。正是劍拔弩張之時,卻聽得白衣水賊一聲慘呼。原來剛才那白衣水賊逗玩那少年,手抓一把泥土喂他吃,少年不張嘴,他就強行往少年嘴裏塞,少年趁機一口咬著白衣水賊手指,這時看他那血淋林的手,顯然是被咬斷一根手指去了。“太子爺!”所有嘍囉一齊奔過去察看他傷勢。王、劉對視一眼,立馬去救那少年。黑衣水賊賊眼瞥見了,大呼抓人。王、劉剛拔掉插在地上的鋼刀,嘍囉們就圍攻過來。王、劉執劍在手,並肩殺敵。黑衣水賊說:“既然是雲劍門的朋友,何必多管閑事?”劉貫虹說:“你們放了這小孩我們就不為難你們。”一個嘍囉給白衣少年包了手指,白衣少年憤憤地喊:“別光打架,那狗子跑了!”嘍囉們這才望見那少年拖著漁網奔船而去,幾個嘍囉立馬追了過去。白衣少年右手拿劍,也追了去。王師兄說:“我們也撤!”說著橫掃一劍,然後撤身回轉,追少年去了。還是少年快了一步,上了船,就搖了櫓離岸。幾個嘍囉差點跳上船,紛紛落水。岸上的嘍囉連連刹步。白衣少年大罵:“媽的,不會鳧水麼?!”岸上的嘍囉紛紛跳河,鳧水追船。少年受傷,搖櫓的動作敏捷,卻乏力,不消片刻,嘍囉們就能攀到船尾了。眼見少年的船越來越慢,嘍囉們就要上船,少年急中生智,取了一塊船板狠狠敲打攀沿上船的嘍囉,嘍囉們要麼手指被打斷,要麼一邊臉兒被打腫。少年搖幾下櫓又拿木板打一頓,船走得十分慢。嘍囉們死死跟著,卻始終上不得船。岸上的白衣少年見了,跺腳直罵:“狗子,都是廢物!”眼見少年就要捱到對岸,王、劉相視一笑,兩人正準備著再往南行找渡口,卻見得船中少年又遇強敵。原來是個黑衣老道士,在少年正發足想要跳上岸的時候一步跳到少年麵前,伸手把少年摁在原地。少年不管不問,側個身又想跳出去,可是被黑衣道士摁著,動彈不得。少年抬頭望一眼,見著黑衣道士滿身傷口,手臂更是血紅一片,大吃一驚,再往後一看,一個白衣老者飛奔而來,駭得少年不知所措。黑衣老道士說:“趕緊劃船!”少年要去搖櫓,可是看一眼後麵還在追逐的嘍囉們,又不敢把船劃出去。這時聽到岸上白衣老道士大呼:“蕭道衡,你今日命喪於此!”那蕭道衡一腳蹬開了船,然後執劍守在船頭。少年搖櫓離岸,斜刺裏往下遊劃去。幾個嘍囉又攀沿上船,蕭道衡隻一劍就砍翻全部,嘍囉們散落水中,再無動彈。少年大駭,使勁搖櫓。這邊靠岸也停著一隻船,白衣老者跳上船,搖櫓追來。白衣老者似乎多年未駕船,一開始還摸不清方向,但搖著幾下就順了手,他勁大力沉,船兒飛快,隻一盞茶功夫就追了上來。少年尋思片刻,就要跳河而去,可是身至半空,卻被蕭道衡生生拽了回來,黑衣老道士說:“你傻啊,我死了他能放過你?!”少年氣得直咬牙。這時白衣老者棄了擼要跳船,少年大呼:“他上來啦!”蕭道衡挺劍殺敵。少年又要跳河,哪知道蕭道衡一隻手還摁在他頭上,少年扭身掙紮,卻始終動彈不得。少年沒了力氣,瞥一眼白衣老者,見他衣服白淨,胡須飄飄,好生厭惡。再看兩人打鬥,一劍一劍刺得飛快,直看得他頭暈眼花。低頭來,看見白衣老者站在船沿,搖晃不定,少年拾起一塊木板,使勁砸向白衣老者小腿。白衣老者腳一滑,“噗通”跌落水中。白衣老者大亂,蕭道衡連忙揮劍亂刺,水中立馬浮現一片鮮血。少年見白衣老者狼狀,忽然大笑:“我還道是個什麼人物,原來是個落水狗!哈哈。”蕭道衡聽了,停了劍,忍不住笑。白衣老者掙紮一陣,泅水逃匿。隱約見到白衣老者去得遠了,蕭道衡與少年“嗚……”一聲舒氣,同時跌坐船中。歇片刻,蕭道衡自己包紮傷口,少年說:“洗幹淨了再包。”蕭道衡突然笑笑,說:“河水不幹淨,洗不得,一洗這手就廢了。”少年“哦”一聲回答,然後幫著他去扯衣袖。包紮完畢,蕭道衡說:“你身上傷也不少,也得好好包紮一下。”少年說:“我不用。”蕭道衡皺一下眉頭,說:“衣服撩起來,我看看傷成哪樣。”少年撩起衣服,露出黝黑幹瘦的軀體,蕭道衡看著一處處傷痕,說:“都是皮肉傷,還真不用紮。隻是你這小小孩童,因何受這麼多罪?”少年不答,扣起衣裳。蕭道衡看他神情堅毅,也就不追問,說:“去搖船吧。”“哦”一聲回答,少年就去搖船。拿了擼,少年問:“去哪裏。”蕭道衡說:“往下邊去。”其實暮色漸濃,殘陽如血;柳蔭錯錯,鳥雀倦巢。蕭道衡問:“你叫什麼?”少年答:“我叫,我叫陸凡。”“你,你……?”蕭道衡想要問什麼,又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