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麟卻挺直脊背:“我要和你一起進去。”雷遠不由有些著急:“萬一你爹……你還是不要去。”福麟緊抿著嘴,語氣無比堅毅:“我爹他不會有事!”
雷遠知道勸服不了他,拍了拍他的背,策馬走到攝魂道口。這時已近黃昏,本應正是倦鳥歸巢的熱鬧時候,整條山穀裏卻是鴉雀無聲,隻有山風嗚咽不絕。雷遠停下馬來,問福麟:“你準備好了?”福麟點點頭。雷遠便拍馬走進山穀。
果不出他所料,峽穀裏四處都是炸下的山石,原本一條山穀竟然被填了一半。不時有鎮北軍殘破的旗幟靠在路邊,沾滿了血跡和塵土。兩旁山壁都是土黃的顏色,地上卻到處可見暗暗的紅色。他策馬小心走在穀裏,馬蹄不時踩到露在外麵的手臂,每一條俱是五指箕張,凝固著血跡。整個山穀裏沒有半點活人的跡象。福麟再也忍不住了,對著山穀大哭道:“爹,爹,你在哪裏?”沒有人回答,隻有那淒厲不絕的回音。
雷遠緊繃著下頜,道:“你爹打仗一向衝在最前,他一定在山穀另一邊。”朝著山穀另一端縱馬奔去。一路上隻見殘缺不全的肢體,半掩在亂石中。濃烈的血腥氣,夾雜著火藥味道,彌漫在山穀裏,壓在人的心頭,讓人透不過氣。黑雲仍然低低壓在半空。好不容易透射過來的夕陽慘淡無比,照著這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不少人忍不住蹲在路邊幹嘔起來。
麵對此情此景,雷遠隻能拚命對自己道,他武功那麼好,一定能躲過去——可是,不論是誰,麵對以萬鈞之勢塌下來的整個峰頂,即使再好的武功,隻怕也躲不過去——他不敢多想,又加一鞭,急馳向穀口。福麟這時卻安靜下來了,坐在他身前一言不發。他不由握住福麟細小的肩頭,低聲道:“你爹一定沒事。”
兩人很快到了穀口,不由都倒吸一口涼氣。這裏的屍體比別的地方多出許多,密密迭迭堆在山口,竟然成了一個小小的山包——當時的情形大概是這樣,範靜淵把重兵壓在穀口,想衝破圍堵逃出攝魂道,沒想到此時山被炸塌,沒有一人能逃過這滅頂之災——雷遠跳下馬,奔到屍堆前,一邊瘋了一般大叫著範靜淵的名字,一邊手忙腳亂推開壓在屍首們身上的巨石,挪開一具具屍體。手下們這時也都到了,圍上去跟他幫忙。福麟也跟著擠了進來。雷遠把他推開,喝道:“你幫不了什麼忙,一邊去!”福麟不聽,仍低著頭去拖一具屍首的腳。雷遠怒火中燒,一把把他拎出人群,訓道:“你難道真得想親眼看見你爹的屍首?站在這裏別動!”福麟眼裏淚光閃閃,跳起來嚷道:“可是你剛說的,我爹不會有事!”
雷遠心裏一軟,歎了口氣,撫著他的頭正想撫慰幾句,手下們忽然大叫道:“寨主,找到了!”他還沒回過神來,福麟已經噔噔跑了過去,撲在一個滿是血跡的人形上大哭起來。雷遠過去拉開他,看著地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那個人——果然是範靜淵,雖然滿臉滿身都是塵土鮮血,口鼻處到處血跡斑斑,卻還是看得出原來的麵容輪廓——他俯身下去探範靜淵的鼻息,已是一片冰涼。他心裏狠狠一沉,不由蹲坐在地上,慢慢抱住自己的頭。
——還是來晚了!
福麟看他如此反應,知道結果不妙,撲在範靜淵身上放聲大哭。雷遠恍若未聞,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他竟然死了!十二年的敵人,就這樣,死了!
——就是他奪走了舞萼;就是他射死了阿黛;就是他毀掉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應該是一直恨著他的。可為什麼,竟然如此心痛難擋?好像失去的,是一個多年的摯友?
男人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天色漸暗,山穀裏寒氣驟生。一群群烏鴉不知從哪裏飛來,落在數不清的屍首堆裏呀呀亂叫。手下們有些害怕,低聲對雷遠道:“寨主,不早了,該回去了。”
雷遠紅著雙眼抬起頭來,啞聲道:“福麟,好孩子,別哭了。你爹已經……”福麟嗚咽著打斷他道:“他沒死……”雷遠心裏無比酸痛,歎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事實……”福麟卻不聽,隻是執拗道:“我爹他沒死!”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雷遠示意手下抱開福麟,和其他人一起準備把範靜淵的屍首抬出來。他握住範靜淵冰涼的手腕,對抬其他部位的手下吩咐道:“手腳輕點。”話音剛落,指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震動。若是換了常人,可能感覺不出,可他是習武之人,觸感比常人敏覺得多。他心裏一喜,慌不迭對手下道:“放下,快把他放下!”忙握住範靜淵的手腕,傳了一點內力過去,然後俯身在他胸口探聽,果然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心跳。他欣喜若狂,伸手按住範靜淵的後心,傳給他更多的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