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歇去,夏木陰陰可人,褐蟬歡叫,浮雲翩翩晴空。
春去夏至,這個時節的氣候最是悶熱,佛堂裏沒有砌花窗,唯獨頂梁側方有一個漏口,前段時間梅雨纏綿,為了防潮關掉了,一直沒人記得打開。
這間佛堂是從西北角院子某處僻靜小廂牽出來的隔房,很小,又不常得用。除了白瓷觀音像時不時有仆傭打掃外,桌椅板凳上堆有半個指甲厚的灰塵,下頭的跪墊不知怎地還被碩鼠啃了幾個破洞,雪白的棉絮被染成灰撲撲地一團。
房裏很悶,空氣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黴味,混雜著劣質平香刺鼻的味道,愈發讓人難過。
有個小孩兒半跪著倒在地上,臉色蒼白,眼睛緊閉,頰發濕漉漉,盡是汗水。
兩個小拳頭縮在胸口,竟然沒有起伏!
外麵傳來“唰、唰”的掃地聲。
許久未有人語響聲,隻見那負責打掃的老嬸子把掃帚靠在牆邊,偷偷摸摸地湊近門口朝裏瞅。
看人攤在地上一動不動,老嬸子心裏有點怕,惴惴不安地走到小孩兒旁邊,把人翻過來,拿手背輕輕打了打臉,小聲叫:“姐兒,姐兒?”
小孩兒還是沒有反應。
老嬸子一抖,心想不會壞了吧,哆嗦著把手指湊近小孩兒,往鼻翼下一探……
“救……救命啊,死人啦!!!”
……
顧府
這也是一間佛堂,但這間佛堂既寬敞又明亮,虎耳木雕成的貢桌,紫檀小段刻成的壠,精致討巧,燃的是價值千金返生香,掛的是薄如蟬翼細羅紗。
跪坐在軟墊上頭的美婦人雙手合十,指尖並三根佛香,細聲喃喃。
“祈求上天護佑我孩兒非熹、千巧一世平安和樂,萬事順暢。也求……”
美婦人年紀不大,約莫不過二十六七歲數的模樣,鵝蛋臉,柳葉眉,盈盈杏目一雙,肌膚微豐,卻不顯胖,暗花細絲褶緞裙的擺開得略大,鬢間別了枝銜梅粉鵲簪,平添幾分窈窕嬌氣。眉目裏頗有幾分和善,隻是雙唇顯薄,瞧著有些薄情。
“三少奶奶。”
繡鶯把清水端到架子上,曹白蘭淨了手,坐在銅鏡前,任丫鬟打理發鬢,隻盯著鑒中浮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弟妹,弟妹!”
外頭有人在叫,咋咋呼呼的,聲音又尖又細。曹白蘭讓丫鬟把簾子挑開,一看,果然是二房許氏。
顧家家大業大,雖然二子永源是庶出,也能娶得一個縣令千金當夫人。可惜許氏在家嬌養慣,脾氣實在不大好。方進門那段日子鬧得二房院裏是雞飛狗跳,後來被大夫人發作了幾次,才勉強收斂些許,不過看碟下菜的脾氣卻愈發嚴重了。
除了當家大太太謝氏,同樣出身豪門大戶曹府的長女嫡女——三少奶奶曹白蘭,也是她開罪不起的。
“二嫂,你怎麼來了?”
許氏笑盈盈地一把握住曹白蘭的手,先親熱體貼地問候幾句,才扯上正題:“弟妹,你看這夏天到了,印山書院那邊,孩子們的衣衫是不是該換了?還有非明和千雪身子長得快,往年那些都顯得有點兒短窄了……”
“二嫂且安心,我前兩日已經跟娘說了,估摸著明天裁衣師傅就到,二嫂跟過去,還能順道看看小三和千雪。”
得了應承,許氏起初挺滿意的,聽到後麵那句,忽地想到自家孩子小小年紀就離開身邊,應家訓住到印山書院去,十天半個月都不得見上一次,偏偏有些人的兒女就能養在身邊,頓時覺得委屈,沒多想,酸溜溜地說道:“弟妹開口,娘必然是答應的,連小二和千巧,都沒舍得讓他們離開你,可憐我的小三和千雪,身邊還有些偷雞摸狗的東西,欠教訓……”
曹白蘭突然問道:“二嫂這話什麼意思?”
許氏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支支吾吾地,臉色有些難堪,連忙諾諾解釋。
顧家祖訓,凡子女年滿六歲,不論嫡庶,不分男女,統統要搬離主屋,住到城郊的印山書院中,學習各種知識,琴、棋、書、畫無所不包,請來的師傅皆為平江府,甚至甫唐國有名的大儒。逢年過節,或每到季末,能把小孩們領會主屋,平時若非老爺、夫人允許,連探視都是不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