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方一無所有(1 / 3)

沈滄瀾

遠方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1.母與女

袁一今天的心情很不好。早上出門上學時,同母異父的妹妹黎檬檬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撒嬌道:“姐姐,我跟你學跆拳道好不好?”

袁一因為趕時間,便隨口答應了,沒想到下一刻,母親就大呼小叫地阻止了,然後和往常一樣,話裏夾槍帶棒,把袁一教訓了一番。

“也許我真的應該去驗個DNA,怎麼會有人對親生女兒那麼不滿呢?”袁一伏在課桌上,自嘲地笑了笑,便聽見一陣金屬撞擊聲由遠及近。

同桌苗銀全身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環,正朝這邊走來。她是這所師大附中的知名人物,手下帶著一幫小弟,熱衷於逃課打架。

“喂,晚上去找青陽高中單挑,去不去?”苗銀一屁股坐在桌上,一雙腿吊兒郎當地晃著。

袁一警惕地白她一眼:“你能不能少惹點事?”

“日子那麼無趣,總要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啊。”苗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聽見上課鈴聲響,才一拍腦袋記起正事,“喏,你的信。”遞過來一個黃色牛皮信封,寄信人一欄空空如也。

袁一隨手把信封扔進桌肚。偏偏這堂課是她最不喜歡的地理課。那老師濃重的方言口音和幹巴巴的語調聽得袁一頭皮發炸,她便索性拿出信在桌下看。

信裏隻有一句話:“我想要找一雙好的耳朵,聽我講講一些舊事。”背麵寫著回信地址:朝海市楓林橋18號,李自磊(轉)。她在腦海裏努力搜索了一下,朝海市似乎是個很遠的沿海小城,李自磊也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想了一會兒沒想起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便重新把信丟回了桌肚。

放學後,袁一拒絕了苗銀的“盛情邀請”,無精打采地跳上了回家的公車。剛進家門,黎檬檬又粘了過來,可憐巴巴地請求姐姐幫忙說服母親,讓她學跆拳道,她心裏對袁一這個跆拳道黑帶一段的姐姐一直非常仰慕。

黎檬檬還在讀小學四年級,長得嬌小玲瓏,性格活潑可愛。袁一雖然心中一向不滿母親對兩個女兒截然不同的態度,但對妹妹,還是怎麼也討厭不起來。

“檬檬你可真是長不大,老是纏著姐姐。”黎子秦推門而入。黎檬檬歡呼著撲過去。袁一則朝來人點點頭:“叔叔下班啦。”

黎子秦笑眯眯地摟著檬檬走過來,摸摸袁一的頭:“我們家一一總是考第一,可這臉色,跟你媽媽說,得好好補補啦。”

停在腦袋上的手掌是那樣溫暖,可是,他姓黎,她姓袁。他是她母親的丈夫,她妹妹的父親,卻唯獨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想到這兒,袁一有些不自然地躲開那隻手,低聲說:“我去做作業了。”隨即匆匆往樓上走去。

不多時,樓下咯咯的少女輕笑聲、撒嬌聲、父親故作嚴厲的訓斥聲、隨即破功的憋笑聲,像一條小蛇鑽到袁一的耳朵裏來。

終於,袁一猛地摔下手頭的作業本,把自己塞進被子裏。

晚飯後,一家人坐在客廳看電視。黎檬檬說了句什麼,逗得母親方雲眉開眼笑,黎子秦也湊過去打趣了幾句,客廳裏立刻回蕩著三個人的哈哈大笑聲。

袁一一直漠然地坐在一角,此刻卻被這一幕刺得眼角生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方雲有些訝異地轉過頭來看著大女兒。

“媽媽,我想去看爸爸,他現在在哪裏?”袁一突然問道。

“這個……你也知道,你爸爸是海員,長期在海上,哪裏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方雲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答道。袁一卻從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慌亂。

“怎麼了,有什麼不能講的。不就是個囚犯嗎?你覺得難堪了?再難堪也是你自己看上的男人。”袁一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母親到底是太天真還是對自己太漠然,竟還以為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事實上,從五歲和人打架時,被人罵成“勞改犯的女兒”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觸摸到真相的邊緣。

方雲已經被氣得麵色發白,顫抖著揚起手來。黎子秦急忙站起來阻止。

袁一起身衝進臥室,反鎖住門,把自己關進衣櫃裏,為連模樣都不知道的父親,為對她總是隱隱有著距離感的母親,為自卑又自傲的自己,失聲痛哭,漸漸哭累了,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她聽到隔壁房間裏,黎子秦正輕聲安慰著方雲,末了,又歎了一口氣:“你對兩個孩子,未免太不公平。”

方雲仍在啜泣:“一一這個孩子,長得和她父親實在太像了……我一見她,就想起當年她父親……喝酒……打……我就……”

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袁一的心也慢慢沉下去了。母親對她疏離,是因為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著母親那段不堪的生活。可是她有什麼錯?她又可以向誰來傾訴?

2.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那日過後,方雲便經常用憂心忡忡的目光看著袁一。而不知道是黎檬檬撒嬌功力太過強勁,還是黎教授勸人技術高超,方雲最終答應了黎檬檬要學跆拳道的要求。

袁一卻是一如既往地上下學,成績也絲毫沒有下滑,隻是麵對母親時,她眼中原本壓抑不住的渴望漸漸被淡漠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