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郭大娘子是不是公主親生的,這劉玉錦手裏有劉家戶籍,卻是如假包換的劉百萬和郭大娘子的女兒。
王氏把劉玉錦帶到了婆婆麵前。也不需旁人說,這祖孫兩人都在左額角有一個發旋,五官也有兩、三分相似。
襄城大長公主一輩子強硬桀驁,那一刻卻是紅了眼,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道:“我母親,你曾外婆,也在左額角有個發旋……大娘當年也有的,我怎麼就沒留意到?我怎麼就沒起個疑心呢?”
這便是認下來了。
王氏長長鬆了一口氣。
劉玉錦糊裏糊塗地認了她的公主外婆,祖孫兩人抱著痛哭一場。郭駙馬早在六年前就過世了,過繼來的小舅舅年紀隻比玉錦大六歲,和舅母兩人都斯文和氣。劉玉錦一舉成了公主外孫女,不再是商人之女,而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金枝玉葉。就是盧修遠那個紈絝子弟,平白地就成了她的表舅。
劉玉錦冷靜下來後,便有條不紊地把過去發生的事都娓娓道來。母親早逝,父親續弦,繼母寬厚慈愛,繼妹友善,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蘄州淪陷,家人慘死,她無家可歸。
劉玉錦留了心眼,並沒有說出丹菲身份,堅持說自己是隨段寧江上京的,之前一直住在段家。段家被抄,她才流落在外。說到此,劉玉錦撲通一聲跪在了襄城大長公主麵前。
“兒不孝,要求阿婆一事。那段寧江是兒的救命恩人,若沒有她,兒早就死在蘄州城裏了。如今她家有難,她被沒入掖庭,還不知正在遭著什麼罪。兒知道國法不可忤逆,但是阿婆身為聖上的姑母,可否求聖上將段寧江放出宮?她不過是個女子,並不會礙著朝廷什麼事。兒隻是想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襄城大長公主皺著眉。王氏忙道:“錦娘不知此事輕重,娘莫生氣。錦娘,段家涉險謀反,幹係到國基根本,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劉玉錦蒼白著臉,滿是絕望,隻好不停地給外祖母磕頭,哭著哀求。
襄城大長公主擺了擺手,道:“若是旁人就罷了,這段家女郎是錦娘的救命恩人,我們就算救她不出來,也該去試試的。不能教旁人說我們過河拆橋、薄情寡義。”
於是,這才有了進宮一幕。
韋皇後前一日和命婦後妃們閑聊,徐太妃一個勁誇獎襄城大長公主新訓回來的外孫女乖巧婉約。這事韋皇後早就聽聞,心中好奇,便下了旨意召劉玉錦進宮。
劉玉錦跟著外祖母和姑母到了含涼殿,通報過後,便進門叩拜。她這一個月來在公主府裏,惡補了一番宮廷禮儀、皇家常識和官話。劉玉錦不算聰明,記性卻好,舉一反三這種事她做不來,但是死記硬背的功夫卻不弱。因為緊張,行禮時有些僵硬局促,動作卻優雅標準,口頭對答上也有模有樣,並未出錯。
韋後知道襄城大長公主這外孫女在民間長大,短短月餘能做到這般程度,已是不易,便笑著誇獎了幾句,讓宮人取了一對金絲玉鐲賞賜給了劉玉錦。
劉玉錦謝過恩,站在襄城公主的身後,打量著韋皇後。她在段家的時候一直聽聞韋後如何專橫霸道、心狠手辣,可見了麵,卻見是一個端莊和氣的貴婦。不過韋後令紋頗深,且談吐間時不時流露出果斷之態,不難看出是個大權在握的強硬之人。
韋皇後這樣的人精,怎麼不知道劉玉錦在打量她。她看襄城公主有話和自己說,便對劉玉錦道:“錦娘怕是聽我們講古聽悶了。今日恰好有幾位閨秀進宮陪長寧玩耍,就在自雨亭裏做詩社。錦娘也去與她們一道頑吧。”
劉玉錦最怕作詩,可哪裏敢不依從皇後,隻得謝恩退下。
等外孫女走了,襄城大長公主方笑著對韋皇後道:“阿韋最近好事可近了,終於要做阿家了。那幾家娘子,可選好哪個做新婦了?”
她是聖上嫡親姑母,當年聖上被武皇後廢黜時,也對帝後夫婦多有照拂。韋後也拿親人之禮待她,道:“姑母取笑了,我可愁死了。我最喜歡孔家姑娘端莊大方,最宜為東宮正室。偏偏六郎喜歡衛家女郎,居然鬧著要立她為正妃。”
襄城公主道:“少慕知艾,人之常情。六郎才十六歲,還是半大的孩子呢。”
韋後不滿道:“若論顏色,還屬鄭家女郎的好。六郎若是看中鄭女郎,我也就沒話說了。偏偏那衛女郎容貌不如鄭女郎,才學不如楊女郎,家世不如孔家,卻不知怎麼勾了六郎的魂。”
襄城公主聽了皺眉,道:“若這樣說,怕這女郎是個有心機的。”
“可不是?”韋後哼道,“六郎純樸敦厚,才被她耍得轉圈。”
“皇後要對付一個小妮子,何需束手束腳?”
“我這不是打鼠忌器麼?”韋後苦笑,“前幾次給了衛家女郎冷臉,六郎就在我跟前唉聲歎氣、失魂傷神。偏偏那小妮子人前做得極好,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小白兔兒似的,動不動就紅了眼。我知道我潑辣名聲早傳遍朝野,可被人說欺負一個柔弱的女孩子,也夠丟臉的。”
“這衛家女郎還未進門,就將了你這婆母一軍咯。”襄城公主嗬嗬笑。
韋後苦笑搖頭,“所以說養兒子真不中用。”
襄城公主知道韋後手腕老練狠辣,怎麼可能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中書令之女,怕隻是覺得不到出手的時候罷了。她抿了一口果釀,道:“我今日進宮,還有一件小事來求你。”
韋後道:“姑母客氣,既是小事,就請直說吧。”
襄城公主笑道:“聽聞段家女眷都已沒入掖庭。她們本是罪有應得。隻是那段家五娘,竟然是我那外孫女的救命恩人。我家知恩圖報,來求皇後網開一麵,許了那段五娘出宮脫籍,做個良民嫁人吧。”
韋後抹嘴角的手一頓,驚訝地望了過去。
劉玉錦由兩個朱衣宮婢引著,走到了自雨亭前。這裏花團錦簇,灌木繁茂,將亭子遮擋了大半。還未見到人,隻聞裏麵有絲竹之聲,和年輕女孩的笑聲陣陣傳來。
宮婢前去通報,就聽一個清亮的聲音道:“請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