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年關,馬場道上熱鬧了不少,喜慶的燈籠和窗花都已高掛待賣,賣雞鴨魚肉的攤販也都吆喝起來,塗象吉在驕騎營裏得了家仆傳來的口信,衣甲還未來的及脫,就急忙往家趕,又怕衝撞了百姓,隻好勒著馬兒小步跑著,一直過了集市,才策馬狂奔至塗府,一個利落的翻身下馬,將馬鞭交與家仆,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內堂。看到母親依然跪在蒲團上默經,便乖乖站在一邊,呼氣也減了三分。
“你回來了?”一遍金剛經念完,塗夫人拾起身邊的佛珠,
“是,額娘”象吉見狀急忙上去攙扶,“不知額娘喚兒回來所為何事?”
“你阿瑪前日來信說已到濟南,算算日程今日也該到了,你出城迎一下吧,不可失了禮數。”
“是”
他轉身移步,還沒邁過門檻,夫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吉兒”
“額娘還有何事?”
“別忘了換件衣服!”
象吉笑了笑,穿過回廊,剛才走的急沒注意,府裏已經精心布置一番,下人們來回奔走,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院中的那兩株老梅也應景的含苞待放,想是知道主人要回來了。象吉想起了父親,這些年先是駐紮在江浙,後又雲南,算來離京已有八年,期間雖回京述職幾次,但總如蜻蜓點水般,聚日無多。此次奉命調回京師,一家人終於是團聚了。那妹妹也該回來了吧。
那個粉團一般的小人,總是跟在他身後哥哥哥哥的叫著,那時便覺得妹妹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人,每天一起床以及下了學堂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妹妹。總會被額娘訓斥幾聲,額娘對他一直很嚴厲,像是安了一雙眼睛在他身上,待妹妹又是不同,總是冷冷淡淡的。聽下人說起過,妹妹與他並不是一母所生,那個女人在世時一直住在西府的別院裏,後隨父出征,再沒能回來。
那時妹妹不足四歲,冬夜裏發起了高燒,喊了一夜的娘親,府裏的老人都說是那女人的鬼魂回來,要帶自己的骨肉走。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晰的記著那一夜的情景,帶著猙獰麵具的薩滿巫師搖鈴不止,醫師是換了一撥又一撥,連夜趕回來的父親,衣甲未脫,抱著妹妹淚流滿麵,直至天明。
那是他第一次見父親流淚,後來妹妹是活下來了,可再也不會說話了。醫生施針不慎,半邊腿就此便是跛了。額娘自責照顧不周,開始在府裏設了佛堂,日日誦經。可仍然止不住她一日日的萎縮下去,像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個世界,一場風雪,便再也不會開了。外麵關於妹妹的傳言越來越多,連教學的師傅也吟念一句,根在煙花,命如簷上雪。
是隨著年紀漸長,才懂得煙花二字之傷。父親戎馬一生戰功碩碩,卻一直未得重用,可算是為一個女人誤了一生。妹妹從未得詔入宮,在同年紀的格格小姐挑首飾逛戲院開始為王孫阿哥爭風吃醋之時,遠離京城,不知繁華二字為何物。
陰沉的天開始飄起雪來,像是半空中有一位仙人抓了一把鹽在緩緩的撒,象吉回過神來,回房換了衣服,管家已取了馬鞭牽出馬來。他翻身上馬踏上出城的路。
雪漸漸大起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遠遠看見一隊人馬,頂著風雪而來,為首一人身披黑色大麾,頭戴皮貉帽,已落了許多雪,那鷹一般清峻銳利的眼神穿越風雪而來。
“象吉”他遠遠的叫著,
“阿瑪”象吉欣喜的回了一聲,急忙策馬上前,停在一旁,滿心的話卻不知從哪裏開口,
“秧兒,快出來見過你哥哥”塗朗轉向了身後,
象吉這才注意到父親身後那輛馬車,簾兒掀開了,跳下來一個深藍色衣褲的女孩,梳雙辮,戴深藍色繡花頭帕,看樣子是外族女子的打扮,她轉身撩起簾子,接著跳下來一個穿桃粉色夾襖的小姑娘,也是急忙轉身伸手似要去扶什麼人。
被扶出的女孩身裹一件銀灰色狐裘,頭戴一頂雪帽,似乘雪而來,不著一點纖塵。眉宇間自然蕩漾一股書卷的清靈之氣,一雙如水般的眼睛定定的看住他,自帶一種欲言又止的嬌怯之意,直叫人移不開眼睛去。
“少爺吉祥”先前那個桃粉色的小姑娘喜盈盈的行了個禮,象吉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妹妹不能說話,他衝她笑了笑,又轉向父親,
“讓孩兒在前麵帶路吧。”
“好”笑聲頗為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