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尤黛重新踏上那道入地宮後為試煉她而開啟的石洞，一步步跟在聖魔之後前行。依然可以聽見機關啟動的咯吱響聲，但所有的香氛都鎖閉在機關裏，她神智清明的走向深處。這次由於聖魔手中提著長明燈，尤黛看清了入口處洞頂上篆刻的“墮魔道”三字，字跡頗為秀麗，像出自女子之手。這一路，她看清了洞壁上反腐的圖案，似在講述一個個故事。聖魔步子邁得很大，尤黛不及細觀，但粗略看懂那上麵都是誅邪的圖景，靈識規律地波動，她隱隱看見圖景上透出血光，血光之下還有篆刻者竭力壓製的不甘和悲哀。“他，好像很傷心啊。”走到第十九個拐角，露出一扇鐵門，阻住了前路，尤黛指著鐵門鎖邊上大幅的人像，按著額角恍恍惚惚地說著。聖魔的背脊一僵，旋即放鬆下來，他把長明燈掛在壁飾上，轉向那幅人像。
人像背對著他們，聖魔麵對刻著人像的洞壁而立，尤黛合上眼雙手捂住額頭，“他在哭，他在哭！我不要聽了！我不要聽！”尤黛沒有看見聖魔的眼淚一閃而逝，他把手按到人像的背心。尤黛搖搖晃晃地扶住背後的石壁，側耳竭力分辨自己捕捉到的波動。“他說，他在說，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還有，還有歌聲……相逢應不識，白首走天涯。”尤黛柔弱的女聲低不可聞，聖魔卻一遍又一遍唱著，“相逢應不識，白首走天涯。相逢應不識，白首走天涯…………”想當年俠侶走天下，如今卻隻有自己孤獨上路。那個一笑醉天下的人兒，如今卻永遠定格成夢中的圖景。我為了你而掃蕩邪惡，滌洗世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卻來阻止我呢？小倩，這世間隻有我們付出對立的代價才能保持平衡了吧？我一直記得你那天抹了和夜來一樣的妝容，透過新娘大紅色的蓋頭笑著望我，可是接下來，就是你手裏的絕情劍刺進我的胸膛，小倩，你要我死我便去死，放棄信仰也在所不惜，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天？！你終於還是刺不進去，在劍尖離我的心髒還有兩寸的時候鬆開了手，我看到你絕望的眼神求懇我的原諒。小倩，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呀！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不肯來看我一眼？我出世比你早，必將先你而去。而你再不來看我一眼，我就要老了啊！相逢應不識，白首走天涯……小倩，君崖要老了啊！……
“聖魔，你看。”尤黛喚醒了目光迷離的聖魔。那道鐵門緩緩亮了起來，一道女子的身影清晰起來，麵對著二人。聖魔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那道身影真實的出現在眼前，眉角眼梢落滿寂定，狹長的雙眼裏流動智慧的光芒。她容貌也不見得有多麼美麗，可是一笑之下，令尤黛亦有沐浴春風的暖意，仿佛正因為不美麗，才暖和到心底。使得容姿冠宇天下的尤黛都自慚形穢。白光漸漸淡去，女子的影子映進鐵門，漸漸消亡不見。白光消失的那一瞬，尤黛眼前一迷，忽然看見聖魔雄踞的靈魂暴烈的顫動。
“不要開口談論你看到的事，聖覺人。”聖魔振振衣袖，扶起長明燈飄然離開，尤黛卻還出神的站在原地，她忽然揚聲對已在十步外的聖魔勸道，“禍倚於情，決斷在於忘卻。聖魔，對立是因為，你深記於心，她早已忘懷！”聖魔頓住腳步，長歎一聲，“傻孩子，聖覺人都要傳達事實麼？三十年前阿三出世，我借他的探查力來到墮魔道的盡頭。我也告訴他，不得妄語，觸犯神靈。他卻還是要告訴我這句話！禍倚於情，我深記，她忘卻。為了告訴我這句話，他付出的代價是一雙眼睛。孩子啊，為什麼你重蹈覆轍呢！”他回轉身，扶著尤黛向門口行去。
“你知道我是誰。聖魔，我知道長燦化為飛灰飄散在空氣裏，我親眼看著這一切。”洞口的微光透了進來，尤黛微笑著合上雙目，“我知道天地間都是他，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洞口傾情花開到齊腰深，尤黛蹲下身子，用臉頰去觸碰那柔軟的花朵。“沒有他在的世界，我也不願意多望一眼。”她攀折下一株小小的傾情花，拉著聖魔的衣服站起來，“我想活在黑暗裏。長燦曾經在黑暗裏與我相逢，那麼我就用餘生在黑暗裏陪他。”
盲眼阿三依據吩咐立在洞口，聽到聲音忙走上前。知道他此生唯一的同類在此刻出世，阿三反而激動的說不出一句話，空洞的眼眶裏有微光閃爍。看到阿三，聖魔想起什麼。“孩子，睜開眼。”尤黛微微仰起頭，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她點漆般黑白分明的眼睛困惑地望向自己，聖魔攬過盲眼阿三仰天長笑。“傻孩子，你感動了神明！你還是能看見天地！長燦就在天地裏！他一生都在黑暗裏期盼光明。孩子，為了他你也要活在光明裏！＂尤黛抬手撫摸自己的眼睛，眼皮下有溫柔的弧線。她手掌下移捂住了臉頰，透明的淚光在指縫裏閃爍。“長燦，長燦……”
“孩子，迷戀也並不等同於愛。長燦用一半的魂魄回饋你的付出，給予你重生，也是希望你明白這一點。光明使美好的東西，讓世人都念念不忘。那就和我一起締造光明！我需要聖覺人的力量！”聖魔挺拔的身形絲毫沒有老去的跡象。這樣的人，隻有刻骨的相思才會讓他老去。“我信仰曆代聖魔的教義！滌洗惡，注入善，度化苦難的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