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般光景,可真不像是你的作風。”鬼醫抿了抿嘴,垂下視線,“可若要論計起來,你自是平庸之人,我亦非能推演而盡知天命之輩,真實命定該淪落至此,也未可知。”
公子聞言不禁輕笑,掩嘴搖頭:“你若不知天命,這光離之陌再無人敢說善卜了。”
卿柯聽了這一句反倒有些不滿,挑了挑眉毛,微怒道:“高瞬煬,你這廝,竟然拿我打趣,明知我使的不是你們光離的術法,反倒拿這個帽子來扣我!”
小小的人兒邊說著,竟然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旋身接力一個撐跳,驀地一腳踩在了梨花木的茶桌上,叉著腰撅了嘴,衣服要和高瞬煬好好說道說道的嗔怒神情,公子看在眼裏,隻是心底裏暗暗的生了幾分笑意,竟然不十分心疼精雕的家具,麵上卻不變換顏色。
卿柯站定了,拿了架勢方欲開口,隻聽得身後有人輕叩了兩聲書櫃的木板,連同一聲女子柔柔的輕笑——
“知——道你不是形同光離之陌的那幫不學無術隻會坑蒙拐騙使些障眼法的江湖騙子,你可是‘那頭’來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正經方士,我說的,是也不是?”
聽得這一聲,公子瞬煬與鬼醫對視一眼皆是一笑。
回頭投眼間,白裙加身赤足而立,三千青絲如瀑縈身若舞,不施脂粉的一張臉上眉眼細長,纖纖手臂裏挽著一方藥匣,兀自在那裏斜倚著暗門拖了長腔,如此旁若無人慵懶語氣,歪頭笑看著室內二人的,可不就是錦屏公主麼。
“什麼方士啊,你就用這種不入流的詞兒,形容你的老師麼!”鬼醫抱臂睨了錦屏公主一眼,表示對她方才接的那句茬嗤之以鼻。
“屏兒。”公子展眉,輕喚了一聲,語氣裏似有一絲細微的責備,然而轉瞬也便揉碎在滿滿的疼愛裏。
話音落時,倚在門邊那一襲白衣便婷婷嫋嫋的輕步移了過來,“喏,老師讓我取的東西。”小心翼翼的將藥匣擱在了卿柯的懷裏,還伸手拍了拍,公主笑得彎了眉眼,對上孩子那氣鼓鼓的柔軟臉頰,更是忍俊不禁。
“怎麼,我不在,你們兩個,聊得挺開心嘛,說了些什麼?”她快步走到輪椅背後,扶住輪椅的把手,朝著公子瞬煬傾了傾身子,轉轉眼珠想了一瞬,不知有意無意的,忽略了二人略有變色之舉,“先前我還擔心你們倆又像當年那樣拿出鬧別扭的架勢,一個自視甚高不肯放低身段,一個倔強別扭如同頑石一顆,隻可憐我是孑然一人,弱小女子反要費盡心思從中斡旋,吃盡了苦頭,我是不想的,你們兩個今日,可莫要重蹈覆轍了!”
“你說誰自視甚高?”卿柯皺眉。
“我哪裏如頑石一般了?”公子失笑。
“唔……好好好,老師你最是真性情了,哥哥你也腦袋靈活,錦屏如今是一個,定然說不過你們兩個了!”錦屏公主撅了嘴,扭過身去,眼底裏的笑意卻瞞不住的彌散開來。
“你從來也不是一個人的。”公子輕輕將手覆上錦屏一雙涼涼的小手,掌心傳來的溫度激的她眉心一跳,驀地縮回手紅了半邊麵頰。
“咳咳……”被晾在一旁的鬼醫別過頭去清了清嗓子,再對視時已是如同先前般海藍的眸子寂無波瀾,麵色稍有凝重,皺眉思忖了片刻,終於是在沉悶的臥室裏來回踱了起來。
公主見他那樣神色,心裏頭雖想起先前對話,略有不安,卻也隻能暫且壓下,裝作不知覺,俯身替公子細細將錦被掖好,蓋住公子身體使他不受寒涼,便交了雙手立在公子身後的影翳中,隻見得半張姣好麵容。
公子瞬煬自是性子沉穩的,注目這室間一燈如豆,眸光微閃,一時竟不知泛了怎樣情緒。
“是了!”隻見卿柯“啪”的打了個響指,震得錦屏公主一個激靈,睫毛微顫,圓睜了一對綠色的眼瞳。
“這幾日我會盡量多來這城主府……是了,定是有事要發生了!”卿柯加快了來回踱著的步速,似是自言自語一般的,忽然提高了音量,“也不盡然……許是我看錯了?”他猛地在錦屏公主麵前停住,睜大了眼睛狠狠地盯著自己的女弟子,而後者隻是期期的回望著他,輕輕拍打著公子瞬煬的手背以示安撫。
“……”一瞬的沉默過後,鬼醫轉過身,咬住了指甲,低聲喃喃,“看不清……看不清。”
“鬼醫先生,真的不必勉強。”公子瞬煬擺了擺手,“高某自己的事,再沒人比高某更加清楚……”
“不對!”卿柯粗魯的打斷了公子瞬煬的話,倒豎了細細的眉毛語氣冷硬,“你什麼都不知道!”
印象裏公子瞬煬從未見過鬼醫如此暴躁失儀,隻是一震,便不再說話。
隻有自己手背上,錦屏公主輕而微抖的安撫默默出賣著身後女子的真實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