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此時的雨大有侵蝕全城之勢,滂沱地下著,狂風怒吼,樹枝搖擺間沙沙地廝打著,雨如千點玉簪直下,打在地麵上發出冰冷蝕骨的譏笑聲,這夜的雨瘋狂無情。鬆軟的泥土再也掩蓋不住事實,滑開了一道堅硬的黑色。在雨水猛烈地攻擊下,它終於顯露出本真麵貌——一口棺材!黑色的棺身,上麵精雕細琢著上紅釉的蓮花紋路,是上好的橡木。突然棺材動了一下,刺拉拉地滑開了!
裏麵躺著一具傾國傾城的女屍。垂髫女子放著腦後的三千青絲,施粉黛的冰冷眉目被封印了一般,薄唇塗著紅蓮般耀目的紅,玲瓏的鼻子恰好幾分落在正中,雙手握在腹上,一襲金絲全黑襦裙作為陪葬。雨嘩啦啦地下著,此時爆發出煞人的雷聲來,女子突然睜開了雙眼!那雙金綠鴛鴦眼,讓人一生難忘。雨勢漸漸小了,女子不知如何,竟沒有動分毫便站在棺材邊上,她冷眼看最後一麵那被雨水和血灌飽的棺材,向著正堂內走去。裏頭溫暖潮濕得很,幾根圓木紅柱邊上站著點燈守夜的丫鬟,穿著淺紅半臂齊胸襦裙,頭上紮著雙鳳髻,挑著紙糊紅燈籠巡夜,看到黑衣女子從偏側的院中緩緩走來,眼神裏沒有驚詫,隻是恭恭敬敬地淡淡作揖:“小姐夜安。”黑衣女子輕佻地點點頭,算是聽到。黑衣女子向著府後的深室走去,身上的黑色襦裙濕冷起來,她走過的地方,到處是殷紅的、洇散開來的濃紅血跡。
她的眉間點著細碎的排黑鑽,手背上刺著墨蓮,那絲絲冰冷和黑暗的碰撞,使人平添出一分恭敬與害怕來。黑夜中,清冷寂寞的圓月下,她漠然地凝視著地麵,高高在上地斜坐在黑檀木椅上,外頭的丫鬟走進來,低頭耳語了幾聲,她素然緩緩地立起身來,嘴角勾起一個魅惑無情的冷笑。不想,秘密已經嚴加封鎖,卻還是傳了出去,看來這新來的丫鬟不太懂事。罷,先去收拾那些想要取她命的人。翳殤向外頭走去,腳步輕緩,卻看不到在動,仿佛飄出去一般。翳殤走過一個個低著頭的丫鬟,如星娥般。
外頭冷風颼颼,背後的紅木門在丫鬟無神的動作下“嘎吱”關了起來,翳殤一襲黑袍在風中狂暴飛襲,兩盞懸起的紅燈籠燭火搖曳。麵對幾十殺手,翳殤麵色平靜,沒有絲毫恐懼。“說吧,是誰派你們來追殺的?”她慵懶冰冷的聲音綿若天女。
殺客冷笑著,捏緊幾寸匕首,向著翳殤砍過去。翳殤眉目緊縮如貓,薄唇翕動間,一道炫目的黑色墨蓮形極光飛出,穿過殺手的腰部,斷開兩半,瞬間噴血幾丈。她卻沒有動。其他殺手一擁而上,翳殤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鳳凰刀,左右兩邊的長刀即將刺中腹部時,她往前挪移了半步向後倒去,在空中翻個漂亮的舞步,反手執刀,刀的光影由上而下泛過她精致的眉目,翳殤手一緊,以刀劃開一個圓,漱漱漱幾顆帶血的人頭落地。此刻激起了殺手的怒意,剩下的人從四麵八方湧來,手裏的劍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來,刀光劍影尖銳地和成一片。翳殤退開三步,闔上雙目,那眼皮上的墨蓮和黑鑽更加耀眼,她周身使出黯黑的光圈,邊沿尖銳如刀,旋轉著飛出去——無人生還。
她沒有用到半成功力。
“死人啦,死人啦!花家又死人啦!”消息傳得如此之快,黃大娘剛巧挎籃走過花府,卻嚇得手裏的菜滾落地上,十來顆人頭,幾段殘屍,血紅一地,黃大娘失神般往大街小巷跑去。黃大娘最忌不過長舌,清晨三四時辰的事議論到午後,流言蜚語從街頭傳到巷尾,議論紛紛,人人傳得神乎其神。這下黃大娘有膽了,到處請人同去花府一探究竟,結果一幹人趕到花府,卻看見地板幹淨如新,一塵不染,“嘁”聲揮袖作鳥獸散。謠言不攻自破。
隻不過沒人知道花府死了一個丫鬟,死時極其可憐,沐浴在一片血海中,倒不如說是在這一桶昨夜血裏被溺死的吧。裸屍不知道什麼時候用草席包好在亂葬崗拋屍,且說沒人會去追蹤這件事情,這丫鬟生得可憐,無依無靠,自然無人掛念,虧了一副姣好的麵顏,嘴巴卻緊不得很。翳殤這次是冷冷地讓下人將她強行按下水中,她倒是看不出幾分怒意。
傾城的女子欹枕在窗台烏木闌邊上,幾分慵懶的倦意,平添妖嬈之美,如同一朵吸附魑魅魂魄的毒罌粟,遙遠、神秘、冰冷、美麗、烈毒。窗外雨愈下愈大,清秀的盤鴉女婢進來為翳殤添上白軟織錦狐狸毛披肩,默默低頭走出去。翳殤緩緩地眨著眼睛。忽然清泠地喚聲:“央月,進來。”被點到名字的貌美女子碎步金蓮地走進來,眉宇間平生英氣。
“主子,喚央兒所謂何事?”央月算是這處的資格最高的女眷,見證了翳殤的十三次重生,因此說話較之他人直快許多。翳殤看不見底的雙色眸鎖定央月的黑瞳,她冷冷道:“去找一個叫‘卿蝶’的女人。長安城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