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道:「好!」右手一抬,幹淨利落地在棋盤上連下五子。梅雲雀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彭少俠喜歡在中腹布局,確實別出心裁。」
彭無望笑道:「我下棋一向輸多贏少,所以贏就要贏個痛快。難得棋仙子讓我四子,今天可要大開殺戒了。」
梅雲雀笑著點點頭,抬起風鈴,一陣輕搖。彭無望隻感到身子仿佛被人輕輕推了一把,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黃沙萬裏的塞外疆場,一輪火紅的夕陽從西天緩緩向著薄暮籠罩的遠山墜落。四麵八方的地平線上泛起高高的沙塵,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在他的耳際隆隆作響。他感到自己騎在一匹不知名的戰馬身上,手裏握著一把長刀。
馬蹄聲轟然欲近,無數頂盔貫甲的黑影揮舞著雪亮的刀槍,從四麵八方向他狂湧而來。彭無望高舉長刀,一無所懼,催動戰馬,朝著那一群又一群湧動的黑影撲去。長刀劃過長空,樸喇喇的鮮血四外橫飛,無數的黑影在他馬前墜下,卻換來更多的黑影前仆後繼地擁上前來。彭無望看到一道身著胡服彩衣的身影在那一群群衝殺而來的黑影之後,麵朝他觀望。
他的心中一陣激動快意,大聲催駕著戰馬,勢如破竹地闖過無名黑影的重重包圍,朝著那如夢如幻的身影不顧一切地衝去。弓弦聲響徹了雲霄,數不清的雕翎箭將他團團圍住。他的戰馬哀嚎著撲倒在地,將他摔下馬背。在他的麵前又出現了無數的黑影,像一堵牆一般擋在他麵前。他莫名奇妙地笑了起來,一縱身從馬背上跳下來,在地上一個滾翻,然後長身而起,飛身一躍,橫空而起,宛若一條穿雲破霧的飛龍,從數不清的刀山劍海之上,一掠而過,朝著那道今生永遠無法忘懷的身影衝去。在他的眼前,再次出現了無名山穀那條落滿殘花的溪流。
「下到這一步,彭少俠,你還要繼續麼?」梅雲雀輕柔的聲音緩緩傳來。
彭無望定睛一看,自己中腹的營壘已經全軍覆沒,殺到左上角的一條黑龍,也勢窮力窘,輾轉難逃。他笑了笑,道:「我還有棋。」他探手竟然自填了一眼,讓出一片空間,生生用這種自損的辦法為自己僅剩的黑龍留下一片騰挪的天地,大有壯士斷腕的悲壯氣概。梅雲雀再也保持不住入神坐照的境界,呼吸開始急促,額頭也隱隱泛出一絲細汗。二人你來我往,接著連下三十餘手。彭無望這條黑龍左衝右突,與梅雲雀的白子纏鬥極為激烈。在幾處邊角要害之地,雙方反複爭奪,棋子紛落,你來我往,慘烈異常。彭無望手中的黑龍竟然數次硬從梅雲雀的重重圍困中連續突破重圍,殺回中腹,如此反複五六次,梅雲雀終於憑借幾手妙棋成功截殺了他的大龍。到此,棋盤之上,彭無望的黑子已經寥寥無幾。
「厲害厲害,梅姑娘,我輸了。」彭無望心服口服地說。直到此刻,所有觀棋的人才鬆了一口氣,這場棋激鬥得實在太驚心動魄,看得人人背後都被冷汗浸透。
梅雲雀長長舒了口氣,悚然動容,沉聲道:「彭少俠,你的這段姻緣乃是上天錯判,不容於國,不容於世。你為何仍然糾纏不去,致死不休。難道,你要和上天一爭勝負不成?」
彭無望苦笑一聲,道:「梅姑娘知道姻緣,卻不知道情愛。有些事不是想要舍卻便舍卻得了的。」
他站起身,吐了一口氣,忽然笑道:「聽說老天爺隻求人胸懷磊落,問心無愧,卻沒說不能和牠爭啊。」他仰天大了個哈哈,帶著兩個徒兒,大步走出了六藝賭坊。
梅雲雀木然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有感於剛才在彭無望心中看到的那淒楚絕望的戀情,淚水不由得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滑落,滴灑在布滿白棋的棋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