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諾整了整黑天鵝絨長跑,扣緊了胸前那對鑄成翱翔海鷗狀的鍍銀別針,伴隨著第一縷晨光走進了皇家議事廳。
陽光透過水晶穹頂,被折射成多種顏色,灑滿了大廳的每個角落。大門正對議事桌,而桌後是高大華美的王座。它有著黑色大理石基座以及六級階梯之上通體乳白的象牙高椅。象牙上雕刻著象征王室的黃金日芒以及下方的鋼鐵十字——代表了國王的剛毅與公正。大廳兩側,數十隻火炬日夜不停的燃燒,跳動的火光照亮了一幅幅精美的織錦,那是來自西方國度的昂貴絲綢,其上描繪著曆代國王的事跡:海皇——埃林一世、屠龍者——雷蒙德、占星師——馬爾溫,甚至還有瀆神者——克裏斯三世、暴君——巴索斯等等。
王座廳記錄曆史,卻將評判之事留給後人,傑諾暗暗地想。
他拉開王座左手邊議事桌前的一把紅木椅,然後驚奇的發現眾多庭臣竟都早早到場,無一缺席。他安靜落座,看著桌對麵的總主教,天色微明,這位瘦弱的老人卻困倦不堪,伏倒桌案,闔上了疲憊的雙眼,口水從他雪白蓬鬆的胡須滴落,流到《聖典》旁邊,沾濕了書頁。
“好一份對諸神的信仰!”坐在傑諾身旁的軍政大臣伊尼斯.萊恩微笑著感慨。
“是啊。”傑諾敷衍的回答。他並不喜歡眼前這位青年,或者說他對與他共事的若幹庭臣都無甚好感。這位年輕的“lion”是家中的幼子,無疑也繼承了一頭金色的卷發,但不若他們的領主尤文特那麼純淨,似乎諸神在黃金中融進了一律緋紅。若拋開鼻子周圍的點點雀斑,這小夥子還算英俊。但傑諾不喜歡他那詭異的微笑,更反感那對神秘靈動的淡藍色瞳孔。
他好年輕,傑諾默默地想,如同春日裏的嫩草一般。這孩子今年有18歲?亦或19歲?這都不重要,他本應成為某位騎士的侍從,磨練意誌,或在某個學者手下,修習知識。而萊恩家族的驕傲與位高權重卻把他送上了軍政大臣的高位。
再往右邊,伊尼斯.萊恩旁邊的座位屬於王室禁軍的司令官,奧曆斯.卡索爵士。他是一名忠誠的衛隊長,更是一名久經沙場的士兵。一頭黑色的短發幹淨利落,修剪整齊的胡須覆蓋在方下巴上,愈顯堅毅。即使在高枕無憂地皇城之內,守衛森嚴的城堡之中,衛戍隊長依舊穿戴鎖甲,佩掛長劍,一頂樸素且劃痕遍布的青銅頭盔擺放手邊。
“那個大塊頭的戰斧從我頭頂掠過,而我則順勢將長劍刺進了他的胸甲。”傑諾憶起司令官曾自豪的向他講述那頂頭盔的曆史。此人從不缺乏勇氣與力量,但也同樣不適合這場政治遊戲。
見衛戍隊長目不轉睛地盯著紅木桌麵,似乎下一刻就要與其展開殊死搏鬥。
這麼名貴的木材要是看壞了實在可惜,傑諾心中暗想,但他應該又隻是在回憶哪位戰友或者倒在他劍下的雇傭騎士了吧。傑諾無奈的別過頭去。
大主教旁邊,海政大臣威爾.紐倫斯與外交官奧利弗正在竊竊私語,後者的嘴唇動了動,惹得肥胖的海政大臣伏案大笑,前仰後合。他下巴上的贅肉不斷顫動,禿頭下的圓臉漲成了紫紅色,剛入口的異域香料甜酒又盡數噴灑在桌麵上。
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動了睡夢中的大主教,老人顫巍巍的直起身子,用慈祥而布滿倦意的雙眼打量眾人。兩位侍從忙不迭地走上前,清理桌上的汙穢,並滿上威爾伯爵的酒杯。
“會議結束了?”大主教強忍住一聲嗬欠,輕聲細語的問道。
“有些事還未開始便告結束,比如一場失敗的叛亂?一個夭折嬰兒的輝煌人生?但咱們的禦前會議並非如此。”伊尼斯微笑的望著老人。
大主教沒有說話,隻微微點了點頭,看樣子似乎下一秒又要墜入夢鄉。
這就是所謂禦前議會,風燭殘年的老者,乳臭未幹的孩童,傑諾苦笑一聲,沒有人注意。
厚重的金屬閘門一陣吱呀,國王緩步走進議事廳,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的侍從與若幹護衛。
他老了,傑諾再次意識到。但他仍然不願相信這一事實。活在它心中的,依舊是十七年前的那個男人。那時約翰並非國王,而是首相。那時他身形挺拔,而今背已微駝,唯一不變的是那酒桶般寬闊的胸膛與公牛般粗壯的臂膀。十七年前的他,高大而英俊,忠於職守,現如今他依舊盡職盡責,但額頭上已布滿皺紋,幾縷白發已遊上雙鬢,灰色雙眸也愈顯渾濁。而近年來,肺疾與無休止的咳嗽也將他折磨的苦不堪言。那次叛亂,那場戰爭賦予了他整個王國,卻也把統治的壓力擺上了他的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