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作贗大師(1 / 2)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十六,江北廬州府。

這一日城東顧家分外熱鬧,顧家是廬州府大商賈之家,以經營茶葉和米糧起家,老太公顧尚銘為地方士紳,頗有名望。

此時顧家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喪事。

顧家所去世之人,是顧尚銘長子顧玉泉。早年中,顧玉泉與父親一同經商,開辟顧家基業,後顧玉泉因事與老父隔閡而遷至揚州營官商,所謂官商,即為官家經營行當買賣。年中藍玉案延至揚州,顧玉泉求自保於一個多月前回鄉,途中為賊人所害。

到此日,正好四十九日燒七尾七之日,從早開始到府上吊唁賓客絡繹不絕。

顧尚銘這幾年已少問生意,如今顧家掌舵的是顧尚銘次子顧玉才,當日不但要忙於接待賓客,商鋪尚且有新茶要出。顧玉才一早往店鋪忙碌,臨近中午回到府中,前院流水宴還在進行,匆忙間連傳話之人都尋不到。

便在顧玉才準備進內堂之時,一名二十歲許間男子出現在顧玉才麵前,來人是他長子顧效頃。

顧效頃見到父親來不及擦去額頭汗,緊忙行禮道:“父親。”

三伏天,外麵日頭老高天氣燥熱。顧玉才見到兒子這般模樣,微微蹙眉道:“你三叔沒過來?”

顧效頃道:“三叔昨日留宿米鋪,今日不曾回。”

老爺子年邁,一共四個兒子,兄長新喪,幼弟年少不問生意現已考取功名走的是科舉路,能繼承家業的也隻有他和三弟顧玉衡。這兩年顧玉才負責茶莊,顧玉衡負責米鋪,分家之意已很明顯,原本隻等老爺子兩腿一蹬,卻未料原本與他們已無家產之爭的顧玉泉會突然返鄉,但人還未回便遭劫難。

顧玉才瞅了眼東院方向,道:“長房那邊也沒出來?”

顧效頃微微搖頭,道:“這幾日傷情好轉,大父不許我等前去打攪。今日喪宴並未有人過去知會,怕是不會出來。”

顧玉才冷笑道:“真當自個是長房長孫。不出來也好,你祖父向來公私分明,這兩日董家那邊來人吊唁,好生照顧著。你與董家千金的婚事也有望。”

……

……

顧家宅院有十幾進院子,東邊有三進。在一處不太起眼的小院落中,顧原剛把曬好的石灰整理回來,拿起桌上剛寫好的扇麵,仔細瞧了瞧,總覺得還有些不滿意的地方。

這是顧原來到這世界的第四十九天,當他滿身是傷被人從死人堆裏扒出來,沒人相信他還會活著,原本身體裏那個顧家少爺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個來自六百多年後的靈魂。

這一個多月時間裏,他已經慢慢適應這裏的生活。作為曾經的作贗大師,顧原自認為不是什麼好人,活了三十幾年與人勾心鬥角陰謀算計,身邊別說親眷,連朋友都沒。作贗者,每天打交道的無非書畫古玩,而要出貨則涉及到千術坑蒙拐騙,想來也有些淒涼。而今把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拋諸腦後,來到陌生的世界,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種解脫。

前院有喪宴,沒人過來請,他也沒打算過去。對於他而言,不想背負太多的感情包袱,雖然他繼承了顧原的身體,卻沒有顧原的記憶,以他所知,這個家似乎對他並不歡迎。他是想早些養好傷,能自立走出去,至少不用寄人籬下。

洪武二十六年,按照公曆的算法,這一年是1393年,正是元末明初書畫家青黃不接的時候。

顧原繼續打量著他剛作好的扇麵,明初時候書畫名家不少,有吳中四傑,也有十才子,但真正明耀青史的書畫家並沒有幾個。經過蒙元一代洗禮,中原文化尚且在複蘇中,要過了明初一代,才會湧現出不少的書畫名家。顧原在養傷這段時間裏,偶爾回想起來,所能想到的隻有那麼幾個人,而他對這一時期十分熟悉的書畫家其實也隻有香光居士王蒙一人。

他作的扇麵,也是王蒙的。倒不是他想以此來獲得什麼,實在是養傷這段時間百無聊賴。一旦適應了某種生活,突然讓他放鬆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太閑了,以往他就是閑不住,很多時候非要給自己找些事做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