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叫我少爺,你就叫我嗯,王大哥吧。”王劍唐急忙打斷她說道。
“是,我家姓董,我叫董、董婷。”女孩頓了頓,畢竟在一個陌生男人麵前說自己的閨名,還是有些難為情。
“我家祖居北平,家父是前清辛未科進士,翰林董方林——”
“哦?”王劍唐聽到這裏,雖然此時已經是民國二十六年,但還是不禁動容。沒想到麵前這個滿麵風霜的柔弱女子,居然有這樣的家世。
有一個做過翰林的父親,從董婷的嘴裏說出來,似乎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榮光,反而更多的是無盡的痛苦。
“家父一共生了六個兒子,我是庶出的女兒。”說到這裏,董婷的聲音有些壓低。
“原來她是小妾生的女兒,難怪看起來有些自卑。”
但王劍唐既沒有輕視她,也沒有露出過分同情的表情,隻是凝視董婷,靜靜聽她繼續訴說。
“宣統皇帝退位,後來去了滿洲。家父忠心前清,便舉家都跟著去了奉天。民國二十年‘九一八’以後,日本人讓宣統皇帝做滿洲國皇帝,家父認為宣統皇帝是大清國的皇帝,滿洲國皇帝是日本人的傀儡。因此十幾次上書,要求宣統皇帝不要接受。宣統一直置若罔聞。民國二十一年九月,宣統和日本人簽訂《日滿議定書》,家父傷心絕望,在奉天皇宮門口長跪不起,嚎啕大哭,最後拿刀切下自己兩根手指!”
“啊?”王劍唐心裏一驚,忍不住肅然道:“令尊風骨,令人欽佩!”
“有什麼用?”董婷淒然搖搖頭:“土肥原賢二因此對家父恨之入骨,暗中派人把家父以破壞日滿親善罪抓走,最後,毒死在牢裏!”
說到這裏,董婷麵色蒼白,淚如雨下。
王劍唐心下有些歉然,覺得自己不該問人家這些傷心事的。
正不知怎麼安慰才好,董婷歇一口氣,又說道:“六個哥哥,全被他們說是家父同黨抓去槍斃了。就在他們第三次來我家抄家之前,大媽讓家母帶了我逃出家門,說是不許再回奉天。當天夜裏,我和我媽辭別大媽,逃出家去。第二天,我媽不放心,偷偷回到我家附近打聽,原來大媽遣散全家上下,當天夜裏就懸梁自盡了!”
“我和我媽一路難逃,投靠了幾個親戚家,人家見我們家敗落,也就沒管我們。我們身上的錢早就用完,隻好靠我賣唱,才來到這裏。那天得了少爺的賞,還說給媽請個大夫抓藥的,誰知道——”
董婷說道這裏,終於泣不成聲。
偏殿裏悶熱而潮濕,王劍唐默默地聽著董婷輕輕哭泣的聲音,心裏也是發堵。
過了半天,王劍唐才勉強開口:“對不起,真不該問你這些,讓你傷心了。”
董婷抬起頭來勉強笑笑,搖頭說:“沒事,前天媽媽去世了,心裏憋得難受,能找個人說說這些,心裏好受多了,謝謝少,哦不,王大哥!”
“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總要活下去的,等過兩天我就去遊藝場繼續唱歌,反正每天都有些收入,也餓不死人。我一定要撐下去,撐到日本人倒台那一天,我要回東北,給父親,給大媽,給六個哥哥上墳!”
一刹那間,董婷柔弱的麵容下,竟有了些決絕和毅然!
“要不——”王劍唐沉吟著怎麼能幫她一把。
“不用,謝謝你,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靠別人活下去。”董婷急忙拒絕。剛才一番傾訴,是她驟然失母,孤苦伶仃的時候,忽然出現這麼一個能讓她多少有些信任的人聽她訴說心裏的苦痛。可是對方一提幫助自己,董婷戒心頓時又起,生怕王劍唐就想剛才那人一樣,打著幫忙的幌子,對自己有什麼非分之想。
王劍唐知道她的心思,也好不勉強,隻心裏盤算著怎麼暗暗幫她一把才好,看看這間破廟,小小的偏殿裏就擠了七八個人。安全能有什麼保障?剛才那人不就是趁難民們都出去的時候趁虛而入麼······
他本來是打算從董婷這裏入手,了解一下這些難民的組成和情況,完成趙賜林交代的任務。可現在聽了她的傾訴,憐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不禁有些猶豫起來。到底是要幫她脫離苦海呢,還是讓她繼續留下來,自己好入手調查?
他決定先暫緩幾天:“那好吧,我今天隻是來看看,也沒什麼別的事。改天再來看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或者、或者被人欺負什麼的,隨時可以來跟我說。我就在縣公署秘書科,我叫王劍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