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通三年(公元531年)夏四月
王爺自見了臣下後,令我們在外候著,一人在閣中呆了許久。午後的天不算太熱,也難見一絲涼風。此時,一襲杏黃色繡著清雅的白色雛菊上衣,下罩月牙色的垂蘇軟裙,三千發絲綰成飛雲髻,斜倚著一隻別致的碧色琉璃步瑤,粉黛未施的王妃,牽著世子的手緩步走了進來。
“母妃,父王怎麼啦?”稚兒揉著一片衣角,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問道。
“等兒乖,你父王處理公事累了,就來這休息會兒。”昭佩柔聲安撫著才四歲的方等,望著遠處高閣上那一抹頎長的身影,心下沒由來得一陣不安,“子兮,去打聽下。”轉身對著跟來的貼身侍婢說道。
“稟王妃,王爺已在這吟風閣獨自呆了三個時辰,命人無事不得打擾,連午膳都不曾宣。”子兮屈身低聲彙報。昭佩柳眉輕蹙,七郎這人,嗜愛讀書,平日這時正是書童為他念書的時候,而今因何事如此。
“那等兒去給父王背《逍遙遊》,父王定會歡喜。”未等昭佩開口阻止,方等就蹦蹦跳跳地向閣樓跑去。先生昨日才誇了他《莊子》背誦的不錯,今日便纏著要來見父王。
“王妃,世子……”子兮在一旁著急地提醒,這王爺的脾氣府中誰人不知。
昭佩看著一臉期待的等兒,狠了狠心沒讓子兮去攔他。這樣也好,等兒才四歲,想來七郎不會罰得特別厲害。“罷了,吃了苦才會收收他這湘東世子的脾氣,”她歎了口氣,吩咐道“去讓西街的陳大夫候著吧。”
子兮聽完她的話,臉上的驚訝未去,見王妃一臉平淡,柳眉彎似月牙,卻偏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絲毫沒有心疼的模樣,跺了跺腳,答了一聲“喏”,便疾步離去。
庭院裏,玉蘭香。成婚那年種下的白玉蘭,此刻已枝繁葉茂,擋下了一片驕陽。十餘年了,時光匆匆而過,她還是沒能走近七郎的心裏,縱然紅袖添香,為他收羅古籍,為他苦練琴藝,為他生育後嗣,也難得他的原諒。
有些錯,她怕是傾盡餘生也無濟於事。這一刻,明明夏日陽光正好,暖風熏得人醉,花信年華的昭佩竟感覺心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仿佛這段人生早已無可眷戀,可奈何還要麻木地生活下去。唇角扯出一絲苦笑,她的背後,是徐氏家族,她的麵前,有蕭梁父子。從天監十六年嫁於他開始,就注定這一世的糾纏。
“子衿,去拿兩壺去年冬日釀的梅酒。”打發掉身側的侍女,如水墨眸淡掃身旁的一簇花蔭,最遲怕是今夜父親就會傳消息過來了。等兒出生以後,早已被他們放棄的她突然又成了家族的重心,各方消息的收發雖不及王府負責辛秘傳遞的侍從,但也比那些形式上傳遞公文的差役快得多。當下細細想來,能讓七郎沉默一天,怕是建康的台城出大事了。昭佩揉了揉額間,近日照顧等兒有點力竭,身子像是一日不如一日。
清冽的酒水在碧綠的翡翠杯中蕩漾,子衿伺候完畢,就悄然退回一旁安靜地候著。眼角瞄見王妃的杯子一空,就泰然上前為之斟滿,隻是這一杯一杯,王妃平時雖好酒,也不會這般像要灌醉自己似的猛飲。
轉眼兩壺梅酒所剩無幾,昭佩剛想開口讓子衿再去備一些,抬眼見方等的小腦袋忽地從雕花木窗中探出,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衝她做鬼臉。心中一陣苦笑,這孩子,不知是遂了誰的性子。
“母妃,母妃,母妃”方等一晃兒就來到了她的身旁。
昭佩的目光還留在那飄揚的一身燙金滾底的玄色緞袍之上。風吹得有些大,那明晃晃的金色絲線擺動刺得她的眼生疼,抑製不住有種落淚的衝動。
“母妃,你哭了。”方等稚嫩的小手輕拂掉昭佩的淚珠兒,“是等兒做錯了嗎?父王雖罰我抄寫《孟子》,但還是誇讚我對《逍遙遊》的背誦和解讀得都不錯呢。”一個自豪的笑容使昭佩拉回了視線,她溫柔地幫兒子打理著因奔跑而有些散落的發絲。他是七郎唯一的孩子,縱使七郎不再喜歡她,對待等兒總是特別的。
“《孟子》對等兒來說不是可以倒背如流了嗎?父王怎麼會讓你抄這本。”她不經意的接著方等的話,看他的額頭滲出了些細密的汗水,想來是跑得太急,昭佩拿出繡帕輕輕地幫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