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塵埃落定。後來塵是塵，土是土。
我問，那小泥要去哪裏？
故事講罷，他弧度未散的唇角有些停滯。再凝眼細看，卻被他輕柔拍拍頭頂。
來師傅這裏吧。
他笑。墨藍眼眸像住著水怪的湖水，我分明朗朗陪笑著站在他的麵前，卻在下一秒，連同靈魂也一並陷入那深深的湖水裏。
塵，他讓我去他那裏。
可是，他如今落在哪裏？
從萬福宮請罷安方出來，就在宮牆那一側匆匆走出個小丫頭，也不四看埋頭就要往麵前撞，旁邊的貼身婢女梔子見狀忙一巴掌推開並訓斥起來。“哪裏來的賤蹄子，如此不小心，衝撞了公主殿下，十條命也保不住。”
我眉頭微蹙，漫不經心瞥一眼下一瞬就怯懦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青衣宮女。“杖斃。”
悠悠吐出兩個字，戴了飾著碧綠琉璃的金色指節的手微微抻了一下繁複宮衣的裙擺，我昂著頭也不顧身下的丫頭變了色的惶恐的臉，徑自率浩蕩一群人悠哉哉離去。
萬福宮距金安殿還是甚遠，不過半道，我便已經乏了，打發了人去安排轎攆後，便隨意尋了一處避陰的涼亭歇下。
這空當兒，一老宮女領了一群穿著清涼容顏嬌美的丫頭恰從涼亭外的道上路過，梔子俯身把納涼了的茶呈過來，我挑眉望一眼她們。梔子笑著，“殿下，她們是方進宮準備為淑妃娘娘慶生辰的戲班子。”
“瞧著倒是有趣，你叫住她們，讓她們也去金安殿為本宮唱上一曲兒。”眼眸輕垂著望向
茶杯，擦了上好丹蔻的唇角微微上挑，我故意拖長了音調，更顯故生事端。梔子頷首，笑意盈盈地走到涼亭口子上叫住她們。
“你們是哪裏來的戲班子？怎的也不見向公主殿下請安？”
那老宮女倒也是見過些世麵的，見梔子這樣，忙上前對她做了個揖。“老奴萬福宮外事嬤嬤，領了上麵的旨意帶戲班子前去向淑妃娘娘請安。倒不知青染公主在這裏，老奴愚拙，還請姑娘在公主殿下麵前美言幾句。”
梔子下巴微挑，不置可否。“莫說什麼美不美言，如今倒是她們幾個的好命，被公主殿下看上了，要了去金安殿。”
“這。”老嬤嬤隻愈發躬了腰，不敢隨意答話。倒是梔子急了，“怎的了，被公主殿下看上還委屈了她們不成？”
“老奴做不了主。這戲班子是淑妃娘娘為慶生辰特特的從外麵叫進來的。老奴隻是奉命引她們進來。還請公主殿下饒過老奴阿。”到最後一句話，那老嬤嬤提高了音調，跪伏在地上。梔子還欲說什麼，方才被打發去安排轎攆的內侍已經回來了，見了涼亭外黑壓壓跪倒的一群也渾然不覺，徑自跪下回話。
“都安排好了？”我抬手不經心端詳一番戴著的飾物，幽幽詢問。
“稟殿下，一切都妥了。”
“那便走吧。”我站起來，拂了拂寬大的衣袖，款款往涼亭外走，跪了一地的丫頭嬤嬤忙給我讓道。乘上轎攆，我冷眼望一眼那嬤嬤，“你便回吧。”
仿若沒聽清楚，那老嬤嬤有些愣怔，下一瞬卻醒過來，忙叩頭謝恩。我笑著，再瞥一眼梔子“你帶著她們去金安殿，安排她們休息半晌，晚上我要聽曲兒。”
話出口，老嬤嬤未盡的笑意凝滯在臉上，梔子洋洋得意四下掃一眼，施施然行了禮。“遵命。”
轎攆抬起，婆娑疏影，我驕矜端坐，高昂的下巴劃破空氣。
青染公主，尊貴如雲雨，我似乎都快忘了，很多年前初初步入晦晦宮闈的那個小小姑娘。也，快忘了，那個把自己送到宮門口凝望許久也不願離去的白衣男子。
他是塵，是我師傅。
很久之後，我才恍然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