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1)

裁刀是一麵鏡子

我的裁員公司就像棺材鋪,就盼著經濟瘟疫、公司長蛆,等到裁員的風潮一起,我們的生意就好起來了。

我們的工作其實簡單,就是和被裁人員麵談,解釋、安撫、討價還價,或是扯著嗓子對罵,力求把公司提供的辭退方案落實到位,讓被裁的人不起訴、不秋後算賬。

美國有部電影《在雲端》,講的是一個美國裁員公司的業務代表成天飛來飛去裁員的故事。美國沒有城管文化熏陶,裁員公司的活也幹得文明,基本都能客客氣氣地解決問題,脾氣最爆的被裁者頂多也就說兩句粗口、一腳把椅子踹翻。因此,這片子隻能算部文藝片,像一碟子醃白菜,不論是用筷子夾,還是手抓著吃,都品不出點葷腥味來。

這電影本該在中國拍的,我們的裁員故事飽蘸著五千年整人史的磅礴氣韻,不乏狗咬狗般的精彩案例,隨便回憶一下,都能泛出臭豆腐般的餘味。

撥開回憶中的紛繁狗毛,我發現經我手裁的人中,什麼階層的兄弟都有,上至CEO下到流水線工人,可見人生何處不低穀,就算穿著鐵鞋,也有被水浸透的時候。

有的高層被裁,是遇到了沒法避開的事,比如公司重組或者被收購了,領導崗位自然要“節能減排”;有的高層被裁,是自己作的,平日裏雖然坐了把金交椅,為人做事的境界卻是尿醃的,做了不少招人恨的事,遇到坎的時候,周圍亮出來的都是針;還有的高層被裁,是因為工資太高了,上頭找不到降薪的理由,幹脆把你裁了,反正省下的就是賺的。

學術點講,越高層的職場人,社會整體需求量越小,工作更換頻繁程度也越低,這類似於奢侈品的售賣周轉率要比日用品周轉率低得多。因此人在高處混,最怕抽梯子,領導失業了,再去人才市場找飯碗,拿簡曆擋臉的心都有。再者,由奢入儉難,以前掙得多,生活水準自然高,要猛一下降下去,落魄感當然很強烈。

對於高層職場人而言,在自己順的時候,盡量不要飄在高處,要學會貼地飛行,多看看方向,多鋪鋪後路。不要讓馬屁把金飯碗熏掉色了,也不要玩政治玩上癮了,要警惕經濟走向和公司動態,聽到股票價格走低或者公司被收購的風聲,要琢磨自己分公司或部門脫軌的可能性。與此同時,還要長期和獵頭或任何有可能招納你的人及公司保持關係,好在危難時刻急度陳倉。很多時候,裁員的油鍋不是一下子燒熱的,瞄到柴火抱來了,你就要做好換個地方找飯碗的準備。

從我的裁員實踐來看,最難裁的是工人兄弟。從地域特點來看,東北工人往往是一開始鬧得很凶,唾沫星子帶著殺氣,我們的領帶總是被揉得像鼻炎患者的手帕。其實,一出場就亮刀子,不好,最狠的招先使出來,後手接不上啊。對付生猛的東北工人兄弟,我們的策略是表麵裝孫子,暗地裏收買挑頭鬧騰的工人代表,大大地給好處,給好出路,讓他們從起義領袖的角色轉化為餘則成般的陰狠內線,從而殺敵於無形。看不見的後門是最實在的門,看不見的戰線是最管用的戰線,這是來自東北裁員現場的火線感受。

相比之下,看似文弱的上海工人反而是最難裁的。他們表現得極有組織性,集體去主管單位談判時,帶多少幹糧都是定好的,隊形也分外整齊。領頭談判的大哥也很有派,條分縷析地和我們摳掐細節,談判談到下午5點準時結束—他們要回家給老婆做飯去。

我裁過數量最多的職場階層,是北、上、廣的銅領和白領。在裁員過程中的感悟與心得會在後麵一一講述,這裏要發表的感慨隻有兩個字:不易。

生於20世紀70年代末期和80年代,乃至於90年代的兄弟姐妹們,都是被家長捧著長大的,卻迎來了一個冷漠、艱巨、缺少機會的年代,高房價、亞健康、經濟危機,讓很多人滿身都是創可貼,卻等不來一個悠長假期。

我想說的是,既然從泔水裏提煉出的地溝油照樣能炒出一盤好菜,我們也要勇於從艱難中實現超越。沒有人喜歡被裁,但我們要把裁員當成一麵鏡子,用過往的失敗照亮前行的道路。記住,進棺材不可怕,它隻是投胎到好人家的必備過程。

回憶起裁員戰事,難稱心潮澎湃,就像一個有良知的醫生站在手術台上,不應該有庖丁解牛般的快感。經曆了別人無數的失敗與苦痛,自然積澱出不少職場的感悟,希望拿出來與大家共享,算是做點售後服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