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山崖邂逅君早有意思(1 / 2)

四月的黃昏,春寒料峭,北方的天氣,冷清許多。

暮色蒼茫之中,寧湖鐵路兩旁的電燈,已經明亮起來,在燈光下,照見旅客如潮水一般,由火車跳下月台。月台上迎接的人,搬運行李的挑夫,檢查行李的軍警,互相迎麵趕上,於是在人頭攢動的空間,發出一陣嘩啦嘩啦的人語聲浪。

韓紫攏緊身上的夾鬥篷,把頭上的帽兜更往下拉,她站在軟臥車廂的下站處,略略躊躇,此處下站的人不多,所以不必受什麼人來人往的擁擠,隻是這一片喧嘩聲浪,層層疊疊地卷送過來,不禁讓她停駐了腳步。

雖說南北劃江而治,二年前簽了停火和平協議,隻要領了照會,就可以在南北往來,可是雙方的小摩擦時有發生,雙方間諜活動異常活躍,這寧湖鐵路是北地第二大交通要衝,寧州城的繁榮更是不比尋常,軍警的盤查十分嚴厲,臨下車時,有幾名軍警登上火車,在車上檢查,這已是對軟臥的優待了。

左手的藤籃,認人撞了一下,有人道歉,說了聲勞駕,是地道的北方口音了。

一陣寒風掠過,裙裾吹得瑟瑟地響,翻卷起來,韓紫放下右手的箱子,低頭撫護著灰色的嗶璣長裙,餘光落在四五步遠,黑色的鬥篷下是粉色的旗袍,露出一雙纖細的腳腕,著灰色的絲襪,淺跟的粉色小牛皮靴子,那女人沒有戴帽子,梳著如意髻,身旁還站著一個穿青色夾袍的婦人,提著藤籃,顯然是伴從,也許贏得他人的回頭張望,那女人挺直腰肢,十分驕矜。

兜帽深影裏的韓紫嘴角微揚。

她的祖籍是北方的濟州,是現在北地的都會。出生世家的父親在南北混戰時期娶了南方的閨閣為妻,並因此遊學南方,著書立說,頗受尊敬,她是父親晚年得的女兒,受到父母的鍾愛,自然是隨身帶著愛女,差不多南方各省都轉遍了,她五歲那年,父親攜她和母親赴濟州探親,然父親的家人並不歡迎他們,一則怕身為長子的父親回來分家產,二則對蹬著高跟鞋的母親和穿露膝公主篷裙的她不滿,她的堂兄弟姊妹們都嘲笑她是“南蠻”,不曉得禮義廉恥,她深感委屈,向父親哭訴,父親摟住黯然的母親和哭啼啼的她,不久他們回了南方,直至五年前父親病逝,除了書信往來,就再也沒有回去。

二十年過去,物不是,人亦非,十二天之前她進入北地,冷眼旁觀,暗訝其開放和繁華已並不次於南方,她出發前,在學校裏聽別人議論北方盛家正在鬧繼承權,報紙也登過,說北方可能會有內訌,警示前往北方的商旅須謹慎,而據她看來,並無內亂的端倪,倒是一進入寧州境內,一路都是大幅告示牌:西歐的十家大財團正在寧州訪問。

但也有不同之處,北方人看似豪爽,但對從南方過來,或說南方話的人群,眼裏都隱藏著警戒,相比較而言,南方已很少有戰爭的痕跡,惠州的軍政府經常開派的、舞會、沙龍,儼然是歌舞升平,隻有晚上十二點的禁製,才會讓人想起戰爭才過去二年,傷痛還未結束。

韓紫微微歎息。

突然,一種窒悶的感覺襲向她,她不自禁回過身,卻什麼也沒有,兜帽滑落了一半,她忙扶住,重新係攏,看人流少了些許,提起箱子,便往軟臥的出口走去。

“女士,需要幫忙嗎?”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完已經走到她身邊二三步處,彬彬有理地望著她,是一個斯文的男子,穿著鐵灰的西裝,手裏提著皮箱,隻是比韓紫手中的小多了。

韓紫搖搖頭,淺淺一笑,雖然那人不會看見,“多謝,有家裏人來接我。”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北方人就有這點好處,見她一身婦人裝束,而且獨行,進入北地後,碰到好幾回,問是否需要幫忙,而非搭訕,因為這一路被問的絕非隻有她一人,原本南北二地,女子都是不能單獨出行,須有伴當才可,可由於戰爭,家中喪失勞力,有一些婦人不得不親自出來為生機奔波,她們出外的裝束基本都是挽髻素裳灰色鬥篷兜帽,南北二地的人都對這些女子有一份悲憫,態度就寬容許多,韓紫為了不引起麻煩,自然就扮成這般樣子,路上總算是順遂的。

“女士,是畫家嗎?”以為是各管各了,誰知那人還在一邊,眼睛往她這邊瞧,看她略停腳步,忙又說道:“我沒有它意,是方才在車上,看他們檢查行李是,有打開好幾本寫生本子,阿,我是教書畫的,覺得非常有味道,是畫家餘風的一派,是嗎?”

韓紫淡淡地,從喉嚨裏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那人大概也覺得冒昧,彎腰:“我非常欣賞他的畫,所以冒昧了,請見諒。。”

韓紫並非不諳世事,或是驕傲如此,純粹是沉浸於畫作的千金小姐,隻是她素來不善交道,何況行途之中,謹慎是必須的,她略欠身,,“先生,家人在那邊,多謝。”

師右棠搔搔頭,看婦人轉入右邊甬道,自己也笑了起來,今天怎麼了?不過,那些寫生,雖是一瞥,已令人驚鴻,想必是另有其人,據他知道的,師法餘風的,畫壇上小有名氣的,沒有一個是女性,他的運筆勾畫意境,很難模仿,可惜可惜,那婦人手中的寫生已頗有架勢,剛才應該臉皮厚點,打聽一下,這念頭才其,忙拔腿追去,一拐彎,是候車廳,人海茫茫,不由又拍拍自己的腦袋,笑笑,今天的想頭特別荒謬,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