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綠衣,宮中最為卑賤的浣衣女,沒有名字,隻得一個稱呼……
呼呼的寒風吹過重重宮牆,穿過浣衣池邊那棵掉光了花葉的紫藤,凍得她一哆嗦,她輕輕動了動早已發僵的手,默默垂下眼,繼續漿洗衣物。
這裏的人都著一身青衣,青綠者為賤,所以這裏的人在宮裏連個正經稱呼也沒有,皆喚綠衣。
冷風中,忽地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合著布料摩擦在地的聲音。
一時間,綠衣們都低下了頭,更加認真的漿洗衣物。
浣衣局的掌印公公帶著幾個僉書,匆匆從屋內出來,笑得一張臉滿是褶子,也真是難為他這麼大年紀了卻要對著一位看上去才十來歲的公公點頭哈腰。
那位小公公抬著下巴,指指地上拖著來的粉衣宮女:“杖責十大板。”
一旁的僉書早有眼色的搬來了椅子,鋪上了新的墊子,小公公倒也沒嫌棄,施施然的坐在了一旁。捧著暖爐,喝著茶。
一時間啪啪的杖責聲傳來,一時間更加寂靜。
“公公,這是?”等到受罰的宮女昏死的過去,掌印公公才輕聲問道。
“哼,這賤蹄子竟然打碎了夫人特特贈給我們慕婕妤的鐲子。咱們婕妤是個良善的,但夫人的威儀不可冒犯,所以特特隻杖責了十大板,從此以後,就讓她呆在這裏吧。”說道這,他還語帶可惜。
一幫人又嘩啦啦的走了,隻剩下那個昏死過去的宮婢。
她想:這後宮的天要變了。
她抖了抖手中的衣物,依舊不聽不聞的呆滯模樣。
慕婕妤——皇後娘娘的繼母妹妹。
隔了幾月,天氣終是暖了起來。
陽光下,冬日裏凍得紅腫的手有些發癢。綠衣抬手掖了掖鬢角的碎發,抬手間隱約可見腕上胎記。
一襲絳色衣裙微微晃動,停在了她身邊。四周安靜的可怕,周圍連常聽見的漿洗聲都已不見,她慢慢抬頭,眼前的人逆著光,靜靜地看著自己,她知道的那是夫人,整個後宮最尊貴的女人,大赤的皇後。沒來由的,綠衣覺得自己有幾分卑微,有著連當初抄家流放逃出來後乞討都沒有的那種不堪。
她跪在那裏,眼角看見那個女子用衣袖隨意拂了拂,在浣衣池邊下的紫藤架下坐了下來,姿態優雅。
紫藤綠的茂盛,可仍舊疏疏朗朗的透下些光影來,那位臉上脂粉未施,隻用玄色織金緞帶鬆鬆的係著發,雙眼微闔,寬大的衣裙曳地,意態風流。
“你恨我嗎?”
“怨過。”綠衣低聲回答,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但其實我也隻是怨恨這命運罷了,您是在幫我。”當初她父親被奸人陷害,家族抄家流放,她與幼弟在家仆幫助下得以逃脫,卻不幸失散。最終在她乞討多日,了無生念的時候,遇見了這位,帶她回了宮。一朝承寵,卻不知天高地厚,妄圖亂議朝政,最終被貶。
夫人笑了笑,抬袖遮了遮陽光,她輕輕說道:“今年秋天,菊花開的時候,替我送封信去慕府吧!交給慕風,我的父親。”
綠衣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最終緩緩扣頭:“多謝娘娘。”
“以前的事,也是我未能顧慮周到,終是……聽說今日曹大人不幸罹難,你家人的仇也算是報了。你的弟弟,本宮也替你找著了,現在在我那裏當差。他梳頭的手藝很好,說是以前常替姐姐梳。我會先送他離開,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哦,對了!沈謙一直在找你們姐弟。”
一瞬間太多的事情,綠衣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喜的是,當年被誣陷抄家之仇終於報了;悲的是,自己弟弟竟已成了太監,孫家唯一的血脈沒了。而自己又是不潔之身了,又有什麼顏麵麵對沈大哥呢?
一時之間,她伏在地上,淚流滿麵。
待到夫人漸漸走遠,她終是抬頭喚道:“夫人。請夫人替我瞞下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