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如不遇傾城色(1 / 3)

楔子

那是一尾金橘色的錦鯉,鱗片在殘陽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襯著點點細小的水珠,美得攝人心魂。

一襲青衫的少年見了這般景象,便再也挪不開眼。

“少年郎,可是想要這條魚?”坐在木盆旁一張小板凳上的老翁笑眯眯地發問。

“我……”少年手上攥著包袱裏為數不多的盤纏,有些尷尬,隨即側過臉去,恢複冷漠的神情道,“華而不實的東西,要它何用。”

“你與這錦鯉命中有緣,它終究都會是你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老翁抽了一口旱煙,依舊笑容滿麵。

少年不語,冷冷地盯著老翁的眼睛。

“上路去吧……等他日你金榜題名之時,小老兒自當將這賀禮送至你府上。”老翁拿著煙袋往地上磕了磕,下了逐客令。

少年隻當這是瞧不起他的諷刺之語,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清瘦的背影逐漸化作一個小點消失不見,老翁為盆中的錦鯉換上幹淨的清水,似是自言自語道,“如此奇特的命格,大起又大落。小魚啊小魚,遇上這等宿緣,於你而言,也不知是福,還是禍呢……”

話音未落,卻隻見原本沉寂許久的橘色魚尾突然輕輕拍擊水麵,濺起幾朵水花,碎在落日的餘暉裏。

一.﹛春水湯湯 一時無涯﹜

天翎四年,暖春。

微風乍起,無數柳絮紛飛落入湖中,石橋下一池碧水漾起淡淡的漣漪。

一個頎長的背影坐在池邊的石凳上,潔淨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把精致的魚食,不緊不慢地往水裏灑著。那逆光的側臉輪廓清冷卻俊美至極,引得府中的婢女忍不住偷偷打量,暗自紅了俏臉。

“都說新科狀元不僅有臥龍鳳雛之才,官拜一品丞相,更有潘安宋玉之貌,風流俊逸得緊,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玩味的笑語。

冷青澤微微撇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蠱惑人心的容顏。

心下暗自歎了一口氣,普天之下,有這等魅惑之姿的男人,怕也隻有“他”了。

“下官不知九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不卑不亢的態度,不冷不熱的語氣,冰山一般的俊顏卻始終沒有表情。

夜無曦倒也不惱,步入池邊涼亭自顧自地坐了下來,“迎接就不用了,隻是連清茶都不曾送上一盞,這就是丞相府的待客之道?”

正說話間,有婢女奉上茶盞,冷青澤將掌心的魚食隨手扔進空托盤裏,淡淡道,“本官與王爺有要事相商,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擾。”

婢女應了一聲,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兩個各有千秋卻同樣出色的男人沉默地對峙著,涼亭裏的氣氛透出幾許詭異。

“不知王爺此番為何事而來?”冷青澤波瀾不驚地開了口。

“聽說……狀元郎拒絕了李尚書聯姻的美意?”夜無曦輕輕地吹著白玉盞裏碧綠的茶葉,語氣聽起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此舉讓兵部尚書在朝中顏麵盡失,不知……”

“尚書千金才貌雙全,下官自知高攀不起。”冷青澤截斷他未說完的話,心中一聲冷笑——果然是為聯姻一事來的。老頭子打什麼主意他豈會看不透?倘若連他都成了兵部尚書的女婿,袁雍那老匹夫在朝中就真的一手遮天了。

“可據本王所知,這李府小姐對你,可是喜歡得緊呐……”夜無曦嘴角笑意盈盈,卻並未達到眼底。

麵對他的咄咄逼人,冷青澤眸光一沉,“此乃下官的私事,不勞王爺費心。”

如此放肆的回應卻讓夜無曦不怒反笑,輕輕巧巧地站起身撫平衣上的褶皺,意味深長的眼神投向那一池碧波,夜無曦狀似不經意地挑眉道,“坊間傳言狀元郎身邊早有佳人相伴,所以才對尚書千金毫不動心。本王確是好奇,到底是哪般的傾城絕色,能讓你保護得這樣好,居然無人得見其真容……”

原本波瀾不驚的神情驟然陰戾,垂在身側的手默默握成了拳頭,薄唇微微一勾,冷青澤冷笑道,“此等流言王爺竟也全然相信?若論容貌,我這狀元府又有哪位女子及得上九王妃分毫。”

說完,不等夜無曦回話,冷青澤便沉聲道,“天色也不早了,未免王妃久候,王爺還是請回吧。至於聯姻一事,下官的態度早已表明,還請王爺轉達李尚書,青澤與小姐緣淺,結不了百年之好。”

這番話說得冷硬,毫無轉圜餘地。夜無曦也算識趣,長袖一甩便準備離開。

等在狀元府外的隨從恭敬地牽過坐騎 “追風”,夜無曦翻身上馬,右手從袖中掏出一顆小小的珠子。黑眸若有所思地盯著珠子上漸漸明亮起來的橘色熒光,嘴角倏然漾起一抹莫名的笑痕——“狀元郎啊狀元郎,你以為,本王真是為那尚書老頭而來?”

亥時已過,萬籟俱寂。

聽雨樓上,一橘衣女子以纖纖細手執杯,將百年佳釀一飲而盡。隻見她膚若凝脂,眉似遠山,睛如點漆,唇不點而朱,因幾分醉意而染上絲絲桃紅的麵頰,更是別有一番風情。

這是一個足以令天下男人瘋狂的女子。

“公子,夢裳該走了……”女子望了望低垂的夜幕,放下空杯輕聲道。眼前的青衣公子卻似是因著酒勁太大睡過去了,安靜地趴在紅楠木桌上不作回應,輪廓精致的側臉在月華的映襯下透出些許孩子氣。女子微微揚了揚嘴角,伸手拿過放在一旁的水色緞麵披風小心翼翼地為他蓋上,悄無聲息地從房裏退了出去。

輕聲喚醒在櫃台前打瞌睡的小二,魚夢裳遞過一錠分量不輕的銀子道,“將樓上的公子安頓到一間上房好好休息,還有……今夜之事,不許宣揚出去,否則……”

美眸中閃過的寒光令店小二接過銀子的手狠狠一抖,他依稀還記得前麵幾任跑堂小哥在傳出一些流言之後……便接二連三地離奇失蹤,隨即暴屍荒野。

“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將您吩咐的事辦得妥妥帖帖。”店小二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嬌客,然後用一種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姿勢上了二樓。

眼前似乎突然多了一道陰影,店小二抬頭一看,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個原本應該爛醉如泥人事不省的公子——此刻卻清醒無比地站立於樓梯口,望著橘衣女子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如炬。

一身深灰色道袍的老道從一旁的角落裏踱步而出,捋著長胡須微微笑,眸中掠過一絲陰險,“公子若是不信貧道所言,不如就趁此時去探個究竟?”

冷青澤一言不發地看了道士一眼,隨即足尖一點,使用輕功往魚夢裳離去的方向尾隨而去。看著他匆匆離開,身後的重陽子露出一個狠毒的眼神,沉聲低語道,“孽畜,既然你貪戀這世間情愛,妄圖為凡夫俗子逆天而行。那貧道就讓你知道,被摯愛之人傷害,是何等的痛不欲生!哈哈哈哈……”

放肆得意的笑聲回蕩在深沉的夜色裏,讓那剛剛回過神來的店小二聽得一陣心驚。

二.﹛春雨樓頭 橫吹尺八﹜

冷冷的夜風吹得臉頰如刀割一般生疼,冷青澤站在街角,靜靜地看著魚夢裳消失在狀元府朱紅色的大門前。是的,是消失。整個人仿佛穿牆而過,頃刻間沒了蹤影。

難道……答案真的如那道士所說麼?

他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縫間有鮮紅的血緩緩滴落。

原來,他的魚兒……

身後傳來一個他最不想聽見的聲音,重陽子得意地笑道,“如何?公子現在是否願聽貧道一言了?”

“講。”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一個字,冷青澤握緊的拳頭已經微微泛白。

“那孽障乃擁有數百年修行的鯉魚精,伺機接近公子不過是為了加害於你。公子命格奇特,本是大富大貴之命,但若繼續與她糾纏,不出七日,必有殺身之禍……”重陽子話音未落,隻聽得冷青澤一聲冷笑,帶著不屑之意,“殺身之禍?”

他是萬人之上的丞相,當今皇上禦筆欽點的狀元郎,即便是那狂傲不羈的九王爺,對他也要顧忌上三分。這樣的身份,何人敢動他?

“再者,即使魚兒真的非我人類,但她是被人送至我狀元府的,而且與本官確是兩情相悅,又怎會加害於我?”冷青澤漸漸冷靜下來,銳利的眸光直直地逼視重陽子的笑顏。

“公子有所不知,當日那漁夫也是妖物所化,這一切都是鯉魚精的陰謀。不信的話,公子請看……”重陽子邊說邊從背上取下一隻深褐色的葫蘆,一縷青煙冒出,人形漸現,赫然是那送魚來狀元府的老漁夫。

“你!”冷青澤臉上淡定的表情瞬間出現裂縫,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老翁。

那老翁一改往日的神秘,滿臉驚慌地跪倒在地,“公子饒命!公子饒命!那鯉魚精道行比我高出許多,小人不得已才被她逼迫利用。是她深知公子命格不俗,想利用您的富貴命格來為她阻擋天劫,才會刻意接近您的,與小人無關啊!我對公子絕無加害之心,求公子放過小人吧!”說罷,老翁開始不停地磕頭求饒。

冷青澤驚愕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竟不知作何回應。

“事實就是如此,公子若還執迷不悟,貧道也無須多言,告辭。”拂塵一甩,老翁頃刻間化作青煙消失,重陽子亦轉身而去。

冷青澤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半晌之後,隻聽得一聲巨響,他將拳頭狠狠砸在了狀元府門口的石獅子上,霎時間,鮮血淋漓。

左丞相府的密室內,燭火搖曳。

袁雍一臉喜色地迎接重陽子的回歸,“大師,事情辦得如何了?”

重陽子在紅木椅上坐下,得意地捋著長胡須,“區區一道幻影符,那狀元郎便信了貧道所言,對鯉魚精生了懷疑之心。現在隻需丞相您的推波助瀾,屆時貧道自有辦法……”

“想不到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隻要除掉了那鯉魚精,我看他冷青澤還有什麼本事與老夫作對!到時候,老夫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袁雍一臉陰狠地端起茶盞。

自從冷青澤當上狀元並且受封右丞相以來,他這個左丞相在朝中的地位便開始漸漸動搖。他幾次欲動殺機,都無功而返。當初還以為這小子有貴人相助仙家相伴,卻不料是有妖物相隨。

“一年前那兔妖之事讓貧道顏麵盡失,這一次,貧道定要連本帶利討回來……”重陽子恨恨地將拂塵拍在桌上,眼中盡是怨毒的光芒。

與此同時,攝政王府裏,也有人夜深難寐。

“怎麼了小兔子?一整晚都見你悶悶不樂。本王從狀元府給你帶回來的消息不好麼……”夜無曦從背後環住白筱菟,心疼地吻著她眉間細細的褶皺。

“王爺,雖說確定了小魚在狀元府,可不知為何,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白筱菟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捂著胸口,試圖平緩那不安的心跳。

“因為這顆珠子?”夜無曦拿出那顆發光的珠子把玩著,橘色的光芒卻在莫名地黯淡下去。

“這叫蘊靈珠,是仙翁所贈,憑它可以感應到小魚的氣息,找到她的去處。至於它的另一個作用……我隻希望,永遠都不要用到。”白筱菟清澈的眸中出現幾許憂慮。

“傻兔子,世事無常,有些東西避無可避,讓他們自己去經曆吧。總之本王答應你,若你的朋友有難,本王定會盡力護她周全……這樣可好?”夜無曦寵溺地揉了揉她黑亮的發絲。

“嗯……但願小魚與我一樣,得一心人,白首不離。”白筱菟依偎進夜無曦的胸膛,享受著獨屬於她一個人的溫暖。

窗外,天邊圓月被雲層遮蓋,夜色漸涼。

一夜無眠,冷青澤倚在窗邊,手中握著一張已經被他揉得不成樣子的黃符。依那道士所言,隻要將這黃符化於水中讓魚夢裳飲下,她全身的水分便會在日曬之下急速蒸發,一旦脫水,她就無法再保持人形。

無法保持人形……冷青澤雙手狠狠一顫,想都不敢去想那個情景。

隻因他永遠都記得,那一襲奪目的橘色衣衫走入他視線的時候,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膚白勝雪,柳眉如煙,鳳目瀲灩。

雨幕中的如花笑靨,襯著顏色鮮豔的油紙傘,熠熠生輝,美得驚心動魄。

驚了他的心。

動了他的魄。

手中的長笛驟然亂了音調,似他狂亂無章的心跳。

蓮步輕移,執傘的少女帶著雨水特有的清新氣息來到少年跟前。她望向他,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

“公子的笛聲真美,再吹一曲可好?”少女笑吟吟地在凳子上坐下,紫竹傘收起來置於腳邊,雨水順著傘骨流淌,略略沾濕了繡花鞋。

冷青澤沒有言語,將墨玉笛湊到了嘴邊,笛聲又起,多了幾許繾綣。

“多謝。”

少女抬眸一笑,生生印上了他那顆冰冷無波的心。

晨光熹微裏,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自冷青澤嘴邊逸出——

魚兒啊魚兒,這樣的一個你,怎會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妖?!

三.﹛盞中泉水 鬢邊杏花﹜

冷青澤正心不在焉地用著早膳,管家猶豫著呈上一個信封,“主子,這是袁丞相派人送來的。”

眾人皆知朝中左右丞相二人向來不和,不知這袁丞相此時送信來是何用意。

“袁雍?”冷青澤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接過信封拆開來一目十行地掃著,麵色漸漸凝重起來。

“主子?”管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主人難看的臉色,壯著膽子叫了一聲。

接著隻聽見“砰”得一聲巨響,冷青澤將信狠狠拍在了桌上,上好的紅楠木桌居然生生給拍出一道掌印來,足見其力道之大。

“該死的老匹夫,威脅到本官頭上來了!”冷青澤怒火中燒地將信紙揉了個粉碎。

袁雍在信中附上了一幅行軍圖,那是為鎮南大將軍穆君傲前往西夏作戰準備之物,朝中隻有他與皇上看過。他雖然不知袁雍如何得知此圖,但這地圖一旦泄露出去,就足以讓他萬劫不複永無翻身之地了。

究竟是何人,想要加害於他呢?

劍眉緊蹙,冷青澤腦中一片混沌。直到管家提醒他辰時已過,冷青澤這才想起,他與魚夢裳相約今日在碧水寒潭賞杏花。

冷青澤站起身,握了握袖中那道士所贈的黃符,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紙屑,深吸一口氣喊道,“來人,備馬!”

踏過落英繽紛的夾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開得正盛的杏花林,遠遠望去宛如成片成片的粉白色雲團,美得如夢如幻。

杏花林盡頭是一道從山頂傾瀉而下的瀑布,碧水寒潭,水花四濺,帶出暖春中的幾許涼意。杏樹粉白的花瓣交織著水滴,垂簾而下,在空中輕輕旋轉,一朵接一朵,飄然飛落,劃過一道尾痕。

杏花紛飛之中,依稀可見那著了一襲橘色綢裙的女子,立於杏花樹下,抬頭仰望。纖細的腰間鬆鬆係著狀似鱗片串成的束帶,長長的裙擺垂直腳踝。幾許飄落的花瓣落於雲鬢之上,粉嫩的花朵襯著如瀑青絲,在晨光中綻出滿眼妖嬈。如花笑靨隨著吹拂而過的微風盛放一簾驚豔。

那滿樹的花,便生生黯了顏色。

冷青澤有些癡了。

袖中的黃符陡然發出灼人的溫度,火燎般的痛楚頃刻間喚醒了冷青澤的理智。他收斂好情緒,緩步向她走去。

“公子來得正是時候,試試這茶……”魚夢裳笑著從一旁的小木桌上端起白玉盞,清冽的山泉水衝泡而成的碧螺春,茶葉嫩綠隱翠,湯色碧綠清澈,撲鼻的茶香清新淡雅。

冷青澤點點頭,接過茶盞細細品著。“嗯……果然是好茶。入口甘甜,清爽生津……”

魚夢裳笑而不語,拎起冒著熱氣的小茶壺往盞中注入泉水。眼角餘光瞥見一抹刺眼的顏色,手狠狠一抖,幾許熱水濺出盞外。

“怎麼,魚兒也識得此物?”冷青澤裝作不經意地掏出袖中的黃符,“來時路上,一老道士非要送給我的,說是將它溶於水中,可使妖孽現出原形……”

話音未落,一隻纖纖玉手已經將黃符奪了過去,“這等東西,公子拿著恐怕對自己不好。”魚夢裳笑意吟吟地收下了那道黃符,黃符入袖的瞬間,白嫩的手腕頓時多了一圈灼痕。柳眉微微一皺,魚夢裳將手腕往袖中藏了藏,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冷青澤不動聲色地將一切看在眼裏。

“這杏花開得真好……”魚夢裳迫不及待想要轉移話題。

“人比花嬌。”冷青澤微微一笑,摘下一朵半開的杏花別於佳人鬢邊。她臻首低垂,頰邊泛起幾許粉色,美得愈加動人。

“杏花還有變色的特點,含苞待放時,朵朵豔紅,隨著花瓣的伸展,色彩由濃漸漸轉淡,到謝落時,就成了雪白一片……”魚夢裳邊說邊撫摸著花瓣。

“花跟人一樣,都是善變的。”冷青澤低聲道。

魚夢裳的笑容僵在了唇邊,她默不作聲地將茶盞中的水蓄滿,手腕上隱隱傳來的痛楚怎麼也不及心中之萬一。

原來……他還是不信她啊。

四.﹛弦揮風雅 劍指瀟灑﹜

當那一襲橘色長裙的傾城佳人出現在狀元府眾人麵前的時候,大家終於在瞬間頓悟,主子為何會拒絕才貌雙全的尚書千金的愛意。

“福管家……”冷青澤有些無奈地喚著失神的老管家,攬在魚夢裳腰間的雙手卻又緊了緊。

恍然回神的管家連忙招呼仆人迎接貴客,說是“迎接”,更大程度上是滿足眾人的好奇心,連在廚房裏忙碌的廚娘都跑來看這位傳說中未來的狀元夫人。

也許是太過激動,人群之中一陣推推攘攘,廚娘肥胖的身軀直直撲向了站在院門口的嬌客。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整個院落,原本鬧哄哄的眾人也在頃刻間安靜了下來。一片死寂之中,魚夢裳失態地跌坐在地,雙目垂淚,臉色蒼白,表情驚慌失措,顫抖的手捂著失去血色的唇不斷幹嘔著。

“魚兒,你怎麼了?”冷青澤嚇得趕緊將她抱進懷裏,擔心地詢問著。

魚夢裳沒有說話,一張口便是嗚咽聲,驚恐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胖廚娘的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上拎著一把剔骨刀,寒光凜冽,正往下不斷滴著鮮血。

“哎喲瞧我這老糊塗的!”廚娘望了望手中的刀,連聲賠著不是,“夫人莫怕莫怕,老婦正在廚房準備午宴,因為想要一睹夫人的絕世姿容,才會一心急就忘記放下刀具!這血是剛剛殺魚的時候染上的,夫人莫要驚慌……”

話音未落,更加淒厲的叫聲從魚夢裳口中發出,原本捂住嘴巴的手現在緊緊捂住耳朵,似是不願再聽下去。

殺魚!她在殺魚!那刀上的血,還有那股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

魚夢裳單薄的身軀開始不可遏製地戰栗起來,最終兩眼一閉暈倒在冷青澤的懷裏。

——這樣的情景於她而言,太可怕了。

魚夢裳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可算是醒了,如何,還有哪裏不舒服的麼?”見她掙紮著想要起來,守在床邊的冷青澤連忙將她扶住,並在身後墊上枕頭好讓她靠得舒適一些。

“沒……沒事了……”她勉強撐起一個虛弱的笑容,蒼白的臉色明顯透出病態。

“廚娘做事向來莽撞不知輕重……”他假意責罵著,有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嚇到你了?”

瞳孔驟然緊縮,薄被之下的雙手用力攥成拳頭,她垂下眼瞼,低聲道,“有,有一點……”

黑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蒼白的嬌顏,“莫不是自己姓魚,便害怕人家殺‘魚’?”

迅速抬起頭慌亂地看了他一眼,握住的拳頭又緊了幾分,冷青澤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的語氣讓魚夢裳辨不清這話裏的意思,隻能回以一笑,轉移話題道,“都怪我不好,耽誤了這麼多時間。不是說好今日彈琴給你聽的麼?去池邊的亭子等我,我梳理一下就來。”

順從地起身,冷青澤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溫柔一吻,輕聲道,“那我便先行一步。”

目送那抹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外,魚夢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沒有想到的是,站在走廊盡頭不曾離去的冷青澤,正目光深沉地望著她所在的方向,口中喃喃道,“魚兒,這是最後一次,不要讓我失望……千萬不要。”

碧波池畔,落日的餘暉灑進亭子裏,投射出點點光斑。

梳洗完畢的魚夢裳在石凳上落座,冷青澤向旁邊侍女示意,其會意地遞過一把古琴。上好檀木質地,琴身雕龍紋鳳,琴弦緊若遊絲。“不愧是禦賜之物,果真好琴。”魚夢裳微微一笑,修長的柔夷優雅地輕撫過琴弦,撫起了層層泛著漣漪的樂音。音色猶如一汪泉水,清清泠泠地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