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7)
13再錄華生回憶錄
侯波的瘋狂抵抗顯然對我們並沒什麼惡意,因為當他發覺他逃脫不了時,他便溫和地微笑了起來,並且很擔心地說,希望剛才他掙紮時,沒傷到我們。隨後他又對福爾摩斯說:“我想,你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吧。我的馬車就停在門口。如果你們把我的腿鬆開,我可以自己走下去上車。我不想勞駕你們把我抬下去。”
葛萊森和雷斯垂德交換了一下眼色,覺得這種要求最好還是別答複。福爾摩斯卻立刻接受了侯波的這個要求,立即把綁在他腳上的毛巾給解開了。侯波站起身,把兩條腿舒展了一下,好像是要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獲得了自由似的。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一麵打量他,一邊暗自驚歎:他的魁偉健壯真是世間少有,而他飽經風霜的黑臉所表現出的那種果敢而有活力的神情跟他的體力一樣令人驚異。
侯波用衷心欽佩的眼神盯著福爾摩斯說:“我想,警察局長讓你去當,是最合適不過了。如果不是你,誰也抓不住我。”
福爾摩斯對那兩個警方偵探說:“我們最好還是一塊去吧。”
雷斯垂德說:“我來趕車。”
“行,那麼葛萊森和我們一起坐車。還有你,醫生,既然你對這個案子有了興趣,那就跟我們一塊走一趟吧。”
我很高興地同意了,於是我們一起下了樓。侯波一點逃跑的企圖都沒有,他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他的馬車裏,我們也跟著上了車。雷斯垂德爬上了車夫的座位打馬前進,沒多久,便把我們拉到了警察局。我們被領進了一間小房間,坐在那裏的那個警察把嫌疑犯侯波的姓名和他殺死的兩個仇人的名字記錄了下來。這個警察是個膚色很白,表情冷漠的人,他很機械地履行著職責。他說:“犯人將在本周內移交法庭審訊,傑費遜·侯波先生,你在審訊之前有話要說嗎?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侯波慢慢地說:“先生們,我有很多話要說,我願意把事情的原原委委都告訴你們。”
那個警察問道:“你為什麼不等到審訊時再說呢?”
“也許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們別大驚小怪,我不是要自殺。”侯波說著,又把他那雙凶悍而黝黑的眼睛轉向我,“你是醫生嗎?”
我說:“是的,我是醫生。”
“那麼,請你按按我這裏。”他說著笑了一下,用他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按了按他的胸部,立刻覺察到裏邊的跳動很不正常。他的胸腔微微震動,就像在一個不牢固的房子裏頭,開動了一架大馬力的機器一樣。在這間靜靜的房間裏,我甚至聽到他的胸膛裏有一陣輕微的嘈雜之聲。
我叫道:“怎麼,你有動脈血瘤症!”
侯波平靜地說:“他們都這麼說,上個禮拜,我看過一次醫生,他說過不了幾天,血瘤就會破裂。我得這個病好多年了,一年比一年糟糕。我這個病是當年在鹽湖城的大山裏頭風餐露宿,吃不飽、歇不好引起的,現在我把仇都報了,隨便什麼時候死都行。不過,我想在死之前,把這件事交代清楚,我不想在我死後讓別人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殺人犯。”
警官和兩個偵探匆匆協商了一下,討論這個時候讓他交待案情是否恰當。
“醫生,你看他的病有突發的可能嗎?”
我回答說:“很有可能。”
這位警官馬上說道:“既然這樣,為了維護法律,我首要的職責顯然是盡快給他錄口供。侯波先生,你想說就說吧,不過,我得再告訴你一次,你所交代的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請允許我坐著說吧。”侯波一麵說,一麵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我的這個病使我很容易就疲勞了,何況幾小時前我們還打鬥了一番,就更加累了,我是一個快死的人了,我沒必要對你們撒謊。我說的每句話都千真萬確。至於你們究竟如何處置我,那是你們的事。”
傑費遜·侯波說完這番話後,就靠在椅背上,說出了下麵這篇驚人的供詞。他交代的時候不急不緩,講得有條有理,就像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樣。我乘機從雷斯垂德的筆記本上把侯波的供詞全抄了下來,而雷斯垂德是逐字逐句地按侯波所說記錄下來的,因此,我敢保證,下麵的供詞和侯波的原供詞沒有絲毫出入。
他說:“我恨這兩個人的原因,對你們來說,是可知可不知的。他們罪大惡極,害死過兩個人——一個父親和一個女兒。因此,他們死在我手上,也是罪有應得。從他們犯罪到現在,過了好多年了,我也找不出什麼罪證到法庭去控告他們。但是,他們有罪,這點我確定了,於是,我決定,我要把法官、陪審員和行刑的劊子手的任務由我一個人擔當起來。我想,你們要真是一條漢子的話,而且處於我那個境地,你們也一定會像我這樣幹的。
“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姑娘,二十年前,她本來是要嫁給我的,最後卻被迫嫁給了那個瑞伯,她因此含恨而終。我從她遺體的手指上取下了這枚戒指,我當時就發誓,一定讓瑞伯看著這枚戒指死去——讓他在臨死前認識到,他是自取滅亡的。我為了追蹤瑞伯和他的幫凶,千裏迢迢地找遍了兩大洲,這枚戒指一直隨身帶著。他們打算東躲西藏,把我給拖垮,但他們是枉費心機。就算我明天就死——這很有可能,我也死而無憾,因為我出色地完成了我的複仇任務,他們兩人都死了,都是我親手殺死的,我的這一生已經別無他求了。
“當然,他們是有錢人,而我卻是一個窮光蛋,到處追蹤他們,確實很不容易。到達倫敦城的時候,我差不多是身無分文了。當時我想,得立刻找個工作,好維持我的生活。趕車、騎馬對我來說,是很拿手的。所以我到一家馬車行去找事做,結果,車主當天就要了我,我每個禮拜給車主繳納一定數目的租金,剩下的就歸我自己。但是,賺的錢也不多,不過,我總是能設法維持生活。最困難的事情是不熟悉道路。我認為在所有城市裏,沒有比倫敦的街道更複雜難認的了。我隨身帶了張地圖,直到我熟悉了一些大旅館和幾個主要車站後,我的複仇行動才進展得順利起來。
“過了好久,我才找到那兩個壞蛋的住處。我是在東查西問的時候,無意中碰上他們的。他們住在泰晤士河對岸坎伯韋爾的一家公寓裏。隻要我找到了人,我知道,他們是逃不了的了。我已經蓄了胡須,他們是認不出我來的。我緊緊地跟著他們,伺機下手。我發了誓,這次絕不能讓他們再逃脫了。
“盡管這樣,他們還是差點兒溜掉了。他們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有時,我趕馬車跟在他們後麵,有時步行跟著。不過,趕馬車是最好的辦法,因為這樣他們就擺不脫我了。我隻在清晨和深夜才做點生意,賺點錢,但這樣一來我就不能及時向車主繳納租金了。不過,這無所謂,隻要能親手殺死仇人,別的我什麼都不管。
“但是,他們狡猾得很。他們意識到了可能會有人跟蹤他們,所以他們從不單獨外出,也絕不在晚上出門。兩個禮拜以來,我每天都趕著馬車在他們後麵跟著,但他們總是在一起。瑞伯經常喝得醉醺醺的,而斯坦節遜卻小心謹慎。我起早摸黑地盯著他們,但總是沒有下手的機會。我並沒有因此灰心、喪氣,我總感覺到,複仇的時刻就快來了。我唯一擔心的是我胸口裏的這個病,怕它過早地破裂,使我的複仇大業功虧一簣。
“最後,一個傍晚,當我趕著馬車在他們住著的叫陶魁裏的地方徘徊時,我忽然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他們公寓門前。而且,有人拿著些行李出來了,沒多久,瑞伯和斯坦節遜也出來了,他們一同上了馬車。我趕緊打馬跟上去,遠遠地在他們後麵跟著。我當時很擔心他們又要離開倫敦。他們在休斯頓車站下了車。我找了個小孩幫我看馬車後,就跟著他們到了月台。我聽到他們在打聽去利物浦的火車,車站的人告訴他們剛剛開出去一趟,第二趟車還要等那麼幾個鍾頭。斯坦節遜為此很懊惱,但瑞伯卻非常高興。我夾在離他們很近的人群中,他們的一字一句,我都聽得比較清楚。瑞伯說他要去辦一點私事,要斯坦節遜等他一下,他很快就會回來。斯坦節遜不讓他去,並且提醒他說,他們曾經決定過彼此要始終在一起的,誰也不準單獨行動。而瑞伯堅持說這是件比較微妙的事,他得單獨去。我沒聽得很清楚斯坦節遜又說了些什麼,後來聽見瑞伯破口大罵了,他說斯坦節遜隻是他雇用的仆人而已,竟然裝腔作勢地反而指責起雇主來了。斯坦節遜聽他這麼一說,覺得自討了一場沒趣,就沒再勸阻他了,隻是說如果他回來晚,萬一耽誤了最後一趟火車,就可以到郝黎代旅館去找他。瑞伯回答說,他在11點鍾前絕對可以回到這裏,然後,他就往車站外麵走。
“我期待已久的千載難逢的時刻終於到了。我的仇人是逃不了的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互相照應;而一旦分開,他們就在我的掌握中了,盡管這樣,我還是小心翼翼。很早以前我就決定在報仇的時候,我一定要讓仇人明白到底是誰要殺他,如果讓他死得不明不白,那我這仇就報得不能令人稱心滿意。我一定要讓他有時間明白,現在是結束他惡貫滿盈的生命的時候了。恰巧,幾天前有個顧客坐我的車到布瑞克斯頓路去看房屋,把其中一處房屋的鑰匙掉在我車裏。雖然他當晚便把這枚鑰匙拿了回去,但是,在他拿回以前,我早就弄了一個它的模子,並照樣配製了一把。這樣,在倫敦,我終於有了一個可靠的地方,可以毫無拘束地複仇,而不會受到別人的幹擾。現在要解決的難題是如何把瑞伯引到那幢房子裏去。
“他出了車站,進了兩家酒店。他在最後那家酒店呆了半個多小時。他走出酒店時,走路歪歪倒倒的,顯然他醉得很厲害。在我前麵正好停了輛雙輪小馬車,他坐了上去,我一路緊緊跟著。我們過了滑鐵盧大橋後,在大街上跑了好幾英裏路,讓我感到很奇怪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他原來居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回那裏幹什麼,但我還是跟了下去,在離他原來住處約一百碼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走進了那座房子,拉他的馬車走開了。請給我一杯水吧,我說得口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