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宮中,文浩正陪著她吃茶說笑,見我進來,一起停下看我。
太後含笑道:"如今皇上登極已近三年,子嗣卻不多,如今也隻得了三個皇女,既然皇上喜歡你,你也要早日的為皇家開枝散葉,多為哀家添幾個皇孫才是正理。"
當著這麼些個人,我羞得麵紅過耳,卻又不能不應,隻得低了頭輕輕稱是。
太後將荷風苑現有宮人全給我使喚,說人不夠時再增派。謝過恩,我又陪著說笑了一會子,眼見到午睡時間,方才告辭出來。卻遠遠候於一棵大槐樹背麵,眼看文浩經過之時,忙走至他麵前,深深一福。
文浩鼻中"嗯"了一聲,微擰了眉頭,詫道:"這是做什麼?"
我立起身:"奴婢特意在此等候王爺,隻想當麵道謝與請罪。奴婢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還有……,"我臉一紅,"奴婢為昨日竟敢大膽教王爺做下人規矩而請罪。奴婢不識王爺貴人,言出無狀,還請王爺見諒。"
文浩鼻中笑一聲,看他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真的毫不在意:"你自是認不出我麵目的,能認得出倒假了。我成日漂在江湖,從來不以真麵示人,若不其然,似皇兄般日日聽些假話,又有什麼趣味?"再看一眼我,眼中突有玩味的笑容,"至於荷煙姑娘竟教導我做下人的道理--也確有新意。令祖柳太傅身為太子太傅,其孫女自是誨人不倦,又有什麼奇怪?"
我麵紅過耳,強笑道:"王爺您盡已知荷煙身世?"
文浩點頭,歎道:"不錯,太傅博古通今、既有治國的滿腹經綸,又知天文地理,通曉醫術……才情無人能及。"停了一停,又問:"你既是太傅孫女,想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我臉上又是一熱,回道:"奴婢不大會撫琴歌舞。先是因為年幼,罪父怕奴婢不能理解,撫不好琴,便隻讓熟記宮商,並不大彈奏。後來家中獲罪,更無閑情操練。王爺此問,奴婢慚愧。"
文浩見我難堪,立時另尋名目,他眼波轉動著,如有星星在無邊蒼穹中升起,笑道:"令祖的三位公子倒個個都是人物。你大伯父定遠侯英勇無雙;令尊柳侍郎山水畫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最難得的是令叔柳三公子!想他樂界何等人才--當年即使京城最有名的樂師,也得尊他為大,見麵時稱一聲"柳先生",隻不想他竟沒有傳人。"說至此處,他眼中星月仿佛一下子全部落入海底,但歎道:我真再想聽令叔親手彈奏一曲,--卻是奢望罷了。"
我心裏也是酸,忙笑道:"罪叔素不同常人,他既醉心音律,亦師從罪祖學得醫,多藝於一身,難免特立獨行些。及至後來流配遠去漠北苦寒之地,技藝多年不用,想必也難記得。"
文浩長歎:"柳荷煙,今後隻我二人時,你便不要在我麵前自稱&39;奴婢&39;,也不必稱你家人為&39;罪&39;。依我說,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全變了?你隻須在他人麵前守著這些破規矩,於我麵前也就不必拘什麼罷。"
我聽他說"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全變了"一語,心裏不禁有些狐疑。他那話兒,也是不合禮製宮規的,我卻也不敢多想,也不敢就此答應,隻好望著他那張令無數少女沉淪的臉,輕輕微笑。
兩人閑聊片刻,也就各自散開。
後幾日裏,我或陪太後閑話,或做些女紅,或製些小茶果子,十分自在。那些宮人們自知我已被文澤寵幸,隻待青雲直上,一時人人見我十分曲意奉承。加之這山莊裏因除了太後外,又別無其它嬪妃,我在他們嘴裏,儼然被捧成至高無上的正經主子。一時眼裏看到的都是笑臉,耳裏聽見全是好話。
荷風苑一眾小宮人們,也被人捧上天去,個個得意起來。我暗叫不好,忙訓勸一番。又找太後討來曾給秀女們做過管教姑姑的春菱,幫我教導宮人。因我知春菱弟妹眾多,全家隻靠老父種田為生,弟妹大部分被賣出為奴,十分困苦。有心幫她,屢次厚贈金銀。及至有心與其交心,卻又怕受傷害,不肯輕易交心。
我想,自己總該與她多接觸幾日,才能知道她是否真能為我所用。
春菱來後十分盡責,每日悉心教給宮人規矩。又讓所有宮人稱我"小姐"。她的意思:一則無論以往的交情,現在畢竟是主仆有別,便隻在我這裏私下稱呼,若叫順口,被外人聽見難免招禍;二來我並無陪嫁過來的仆從,這樣稱呼聽著親切,也算是娘家人之意。
我覺得主意很好,因而當春菱就此一事對我回說時,也就一笑而允。隻是心裏對這些宮人的感情,跟原來並無二致。
我思念文澤。學會相思,是我入宮以後惟一變化。我成日相思--特別有雨之時。我覺得這年夏季,雨水竟充沛到無以複加。綿綿雨水,惹我對文澤相思綿綿。寫首詩,詩裏有他;畫幅畫,畫裏有他;繡朵小花,花心裏還是有他……
我常於雨天斜倚木欄,手握荷包,呆望著煙水迷離的荷塘出神,間者又自己微笑。春菱與小蘿兩個見我如此,不知勸了多少回,也不見效。再後來也自知勸說無濟於事,相對苦笑,都說:"小姐如此癡情,皇上回來後,可還不知如何心疼,如何寵愛小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