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
夜風忽轉。
欄前竹影驟亂。
未幾,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夜雨。
雨乘風勢,片刻便打濕了整片人間。
人間某處,風雨尤盛,滿目飄搖。
飄搖的風雨中,有一片巨大的庭院,如臥龍般盤踞於青山之巔。
庭院似乎極老,神秘而靜謐。在漸疾的風雨裏,安靜平和。仿佛沉睡的巨人,麵對人間的風雨,毫無感知。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蒼穹,直射向庭院深處。電光夾著隆隆天威,轟然而去,卻隻是一閃,庭院上空忽然亮起一幕淡青色光罩,閃電與光幕輕輕一觸,驟然而滅,仿佛忽然被光罩吞噬掉一般,不曾激起半分煙塵。就連帶起的隆隆雷聲,也仿佛忽然淒厲一鳴,又自嘎然而止。
天光驟滅,雷聲忽竭,唯有風雨依舊。
夜,更濃了。
濃濃的夜色裏,再尋不到一絲光明。
風雨更急,拍打於天地之間,不知是要打破這片黑暗,仰或是要淹沒這片人間。
這時,天地間卻忽然亮起了一點火光。
火光極弱,與方才的雷電相比,便如米粒之珠比於皓月之明。
但是,卻忽然驚醒了整片牆院。
因為,火,起於蕭牆之內。
蕭薔火起,禍在須臾。
須臾,一聲淒厲的慘呼自庭院深處的火光附近傳出。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警訊短笛。
庭院各處,燈火聞聲接連亮起。
片刻便將牆院照耀通明。
但不知是院中人起匆忙不慎所致,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院中忽然多處火把燈台傾倒,各處樓台亭閣間,燃起了無數火頭。
火頭起初極散,卻似不懼風雨,片刻間便相互交接連成了一片,仿佛一條巨大的火龍。
庭院漸成燎原。
一時間,庭院各處的慘呼聲便將急促的風雨淹蓋了過去。
天地似乎被震動了。
一道淩厲的閃電再次劃天而起。卻似不忍再次擊向庭院之中,隻在高空之上纏絞。
卻照亮了整片大地。
大地之上,院牆之外,荒野之中,不知何時,忽然多出了無數人影。
這些人影隻是矗立於院牆之外,靜靜的麵對著院牆之中越燃越旺的火龍,似乎既沒有撲火救援之意,也沒有趁火打劫之心。既未刻意躲藏,亦未有心暴露。隻隨天光之明暗而隱現。
天光稍顯即滅,火龍依舊狂舞。
庭院中人似乎也並未發現聳立於院牆之外的憧憧人影。依舊惶惶然穿梭於飛舞的火舌間,各處撲火救護。
天光卻不肯稍歇,又一道更明亮的閃電接著燃起。
雷聲更盛。
這一次的雷聲,仿佛咒語,驟然定住了庭院中的每一道身影。
電光一閃即逝,雷聲稍鳴即停。
雷鳴中的“咒語”,卻似乎法力依舊。
院牆之內的每一個人影,在火光的照耀下,許久,依舊保持著相同的姿勢,靜立當場。
除了呼吸,仿似木偶。
又過許久,庭院中人才似乎慢慢從咒語中解脫出來。一個個緩緩站直了身形——無分男女老幼——盡皆緩緩轉身,麵向著離自己最近的那一麵院牆。
急風未歇,大雨更盛。火光,忽然暗了下來,卻依然有劈劈啪啪的燃燒聲,在風雨未及的寂滅處傳出。
這時,雨打天地聲與火燒梁柱聲,竟神奇的融彙成了一種奇怪的韻律,也成了這片天地間唯一的聲響。
閃電劃過,天光再起。
院牆內外,同時被照成了通明。
院牆內外的人們,穿過雨簾,隔著院牆,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目光的歸屬。
天光又滅。
但不知為何,院牆內外的人們都沒有動,隻是各自依舊直視著天光亮起時自己所看向的那一個方位。
他們在等。
卻沒人能說得清自己在等什麼。
似乎並不僅僅是等著天光亮起時,自己的目光能有一處歸屬。亦似乎是在等待著天光亮起時,能找到自己生命的歸處。
視死如歸。
天光卻不再亮起,雷聲亦不再傳來。
似乎連雷電都被這院牆內外的肅穆所震懾。
卻有一個童稚的聲音,忽然從庭院深處,一所未被火勢掠及的小樓中傳來。
“小姨,你在哪,寶兒一個人害怕呢!”
聲音不大,帶著朦朧的睡意,卻不知為何,竟穿過了層層雨幕,落在了院牆內外每一個人的心頭。
沒有人回應這個童稚的聲音。
回應他的,是一道震天動地的雷鳴。
雷聲隆隆,與閃電同至。
閃電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向院牆之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