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大雪,天剛剛黑下來,氣溫還低得要命,他的興致卻是難得地好。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壇慶國九夕釀獨自喝到半酣,他突發奇想,披了披風,提著酒壺,踏雪出去找阿選一同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年節放假、官員都回領地度假的緣故,白圭宮靜悄悄的,仿佛成了無人的世界,沒有人聲,殿堂樓閣都籠罩在一片白色的寂靜中。他一個人走著,就連遠遠的冬鳥從樹枝上飛起扇動翅膀的聲音,風吹著簷角鈴鐺金屬片相撞發出的聲音,踏在雪上發出的那細微而脆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先去了外殿旁邊的朝房長明堂,那裏是專門供臣子休息等待上朝的地方。除了王的臥室之外,整個白圭宮的地龍恐怕就屬這裏火燒得最旺、屋裏最暖和。
他知道,天氣最冷的時候,不管有事沒事,阿選總喜歡跑到朝房裏窩著。空閑的時候,他自己偶而也會跑去找阿選,兩個人在朝房裏用下下棋聊聊天也能消磨一整天時光。外麵飄著雪,火爐上溫著的酒散發出芬馥醉人的酒香,溫暖的空氣裏隻有片言隻語和落子時的輕響,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差不多都能忘了自己是禁軍將軍。
不過,這種時候,阿選通常都會走神。兩個人要是在下棋,常常他下完一步後半天不見對方落子;抬頭一看,阿選正看著窗外的紛紛揚揚落下的雪發呆,大聲喊他他才會回過神來,轉過頭衝他沒頭沒腦地笑著。
“戴真是被天帝拋棄的國家呀。”
“你又來了……被天帝拋棄又怎樣,我們不拋棄不就行了?落子吧你。”……
“阿選,你在嗎?”
他提高聲音問著,推開朝房的門。屋子是冰冷的,燈是黑的,影子是灰的,溫酒的爐子是冰的,房裏一個人也沒有。風刮進房子裏,將不知道是誰很久之前放在這裏桌子上的棋譜吹得書頁啪啦作響。
“不在呀!”他自言自語地說著,之後啞然失笑了。
他差點忘了,既然都已經冬休,臣子們都不上朝,朝房也不會燒地龍。
厭惡寒冷到了固執地步的阿選,自然也不會前來。
他從外殿拐出來,去了西園。這裏的夜晚最安靜。一旦宮中開始舉辦沒完沒了又推脫不掉的宴會,他通常會找個借口溜出來,跑到園林最深處讓雲海的濤聲洗洗耳朵。雲海下鴻基的燈光也很美。
他在的地方通常人跡罕至幾近隱秘,但是幾乎每次在他後麵溜出宮廷的阿選都能毫不費力找到他。
“怪了,怎麼每次你都知道我在哪裏啊?”
“野狗的話,每次不都躲到差不多的地方麼?”提著偷出來的酒,阿選帶著一臉無害的微笑這樣說。
兩個人會彼此笑罵一陣子。推推攮攮中無意用上了武藝。之後兩人因為主上幹的某件蠢事一起笑得不可開交,或者一起嘲弄塚宰對付他們的失敗伎倆。笑聲之後突然是靜默,隻有雲海連綿的濤聲和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他拿出了塤,半心半意地吹了幾個調子,阿選嘴邊含著笑,手裏的篪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輕輕打著節拍。
園子裏也靜悄悄的。年節將至,奚和奄也都放了假,園中小道上的雪沒有人掃,他隻聽見自己涉雪前行的聲音。他咯吱咯吱地踩著雪,在園子裏找了幾圈,阿選常去的那些地方都去看過了。亭子裏是空的,雲海前的懸崖是空的,假山後也沒有人影,沒有樹葉的喬木遮不住什麼。來來回回都不見人。
“阿選?”他提高聲音喊著。沒有人回答他。
樹木葉子早已經落光,玉樹瓊花銀裝素裹在夜色下雖然漂亮得很,但是不再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就連濤聲也聽不到,仿佛雲海已經在嚴寒中凝結。周圍都是寒氣般彌漫的寂靜。
他有點失望地走回到園子門口,卻突然看見雪地上印著一行軍靴的足跡;大小和步幅,似乎正是阿選留下的。他興高采烈地急忙循著足跡找去,繞過亭子,穿過假山,末了卻轉了一個大圈子又走回來園門口。他迷惑不解了一陣子,之後突然恍然大悟,再次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差點忘了,那與阿選相似的足跡不就是自己走進園子的時候留下的嗎。
他還是一個人在兜圈啊。
園子裏也不在,那麼難道是在家中?他疑惑著,朝著坐落在內朝的禁軍將軍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