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齊家和白家結親,這在白岩鎮是一樁驚動全鎮的事情。白、齊兩家是鎮上的唯二的大戶人家,白家人富,齊家人貴。遠近聞名的“泰安街”上,直有一半以上的鋪子是白家人經營的,整個鎮子的柴米油鹽也靠白家供應。

齊家五輩人也是一直紮根在白岩鎮,翻開《白岩誌》(那時侯白岩還隻是一個稀稀落落的小小村子),齊氏隻比白家遲到白岩鎮六年而已。城街的人經常說若非如此,這座城街還不一定叫做“白岩”,叫了“齊岩”也說不定。

白家人經商賣力,又似乎有些天才,自然就富了起來。幾代經商下來,已經有了一方大族的氣派。而齊家人似乎活該就是當官的命,第一個沿著甘河撐船遷到白岩的齊氏先祖,大名不叫別的,叫齊司官。

可惜子孫隔了一代、兩代還知道爺爺、太爺爺的名字,隔兩代以上就不知道了。隻是這官世代仍做著,權世代仍掌著。

到了齊天禮這一代,就是白岩城街第五任保長。曆代保長是比鎮長還威風的,城街上不知何時起就流行著“隻知白岩齊天,不知天外有天”,“流水的鎮長,鐵打的保長”之類的俗語。齊天禮的名頭更是被城街上各家的大人用來止小兒啼,家長先假裝轉頭望門外驚呼一聲“保長爺!”,轉過頭來就輕聲急說“再哭麼!保長爺爺來了,還哭?!”,小兒真就哄住了。但齊天禮末了到底不會來。

“齊府公子要娶親咯!”

豔陽高照,屋舍儼然的城街地麵上一半的地方明晃,另一半角落陰暗,忽然就有了那麼一聲呼喊宣傳。

“娶親——咯——!”又一聲重複,這才算喊完一句。

各個門裏都接受到了消息,街麵上就陸續出來了人,碰麵就互相笑著,或者說話,或者不說話,溜達成了一片。沒多會兒各自散去了。

門外屋簷下的暗影裏,鐵牛把手裏提著的鐵錘杵在地上,就勢蹲下在灶口拉起了風箱,一陣嗡嗡地陣響就把那個高聲宣傳的人招來了。

來人以手磕了兩下灶沿,引得鐵牛抬頭看來,他就手叉腰笑嗬嗬:“鐵牛,還打鐵啊?”這話意思是看時辰已快到正午,快到飯辰了,關心人應該吃了飯歇過再幹活,但他沒心思把這淡話說完,接著就馬上說:“齊家公子要娶親了,你知道不?”

鐵牛拉風箱的動作倒停了下來,似乎悶了悶,頭也沒抬道:“齊家公子娶親?是大公子娶親,還是——?”

那人嘿嘿道:“大公子齊大林麼,二公子尚未成年,三公子月前才滿周歲!自然是大公子成親。你怎地說話沒精打彩,歇會兒吧。”

鐵牛這會兒才站起身來,鐵錘就靠在灶旁安置了,自顧自走進鋪子裏倒了碗水喝,咕嘟咕嘟喝淨了一整碗,才說:“你要喝自己倒,齊大林要娶的誰家女子?白家吧。”

那人沒跟進鋪子裏去,聞言就說:“喲,已經曉得了嘛?”彎腰下去要拿鐵牛打鐵的鐵錘。

鐵牛看著那人不冷不熱道:“白家女子不嫁齊家公子,齊家公子不娶白家女子,白岩鎮還叫白岩鎮?怕該要改叫黑水鎮!”

鐵牛話音一落,就聽咚地一聲悶響。

那人愣是沒能讓鐵錘離地超過半個手掌,倒似被鐵牛的話驚嚇到了,手一滑,鐵錘砸在地上。那人起身拍拍手,嘿嘿笑著說:“你個二愣子啊!平日裏沒見你話不多,沒成想口才倒真不賴?啊鐵牛?我不跟你說了,我通知你晚上去保長家吃酒啊!”話畢便走,背對著給揮了兩下手。

鐵牛走出鋪子,正恰好天上一堆雲朵飄過,天一下子暗了,又一下子明了。鐵牛抬頭往天上瞧,那堆飄過的雲已經不是雲了,那分明是一張聖潔美麗而可愛的臉。

白雪的臉,是白岩鎮最美麗的一張臉。鐵牛愛著白雪。白雪終究要嫁人了,新郎卻不是他鐵牛。一想到這裏,鐵牛心裏就越是惦記起白雪了。

“嗨!白雪,白雪求你不要走啊,白岩鎮沒了你,真的就不白了……”鐵牛企盼天上那張臉不要再飄遠了,飄回來吧。

天上果然有張臉下來了,鐵牛卻迎著那臉一拳掄去。因為那已不是白雪,而是齊大林的臉。

亂雲飄遠不見,沒在天空中留下一點痕跡。

鐵牛當下有了去意,白岩鎮於他而言,忽然之間就變了天,他極其不適應了天上照下來的陽光,覺得刺眼。也不適應了街麵上的冷冷清清,雖則他也知道今日還沒到集日。

他提起鐵錘不知道該往哪砸,又咚地放下了。

正在這當口,張引生就過來了。引生是個瘋子,這在白岩鎮上沒人不知,就像沒人不知白岩鎮上白雪最美麗一樣。

引生愛著白雪,就和白岩鎮上的其他男人一樣,但引生他自以為自己對白雪才是真愛,如若有誰背地裏對白雪出言不遜,他引生沒聽見就罷,聽見了必然要替白雪打抱不平的。所有的閑話都是壞話,誰也不許說!城街上的人都怕他,怕他一生氣起來要犯病,瘋子引生一著急就要嘴臉烏青,喚也喚不醒了,要閉氣了的樣子。所以因為他,鎮上人不敢隨便說白雪的閑話了,這是令引生極其驕傲的一件事。他時常想,城街的爺們兒們,你們的愛都太膚淺!太齷齪!你們也說愛,那簡直要羞死人,你們隻合愛家中的妻!那些浪蕩兒公子哥兒,隻合愛來春院的雞!你們愛著別人,還想愛白雪,那就是不專一。你們不配愛白雪,你們隻愛說三道四,你們是長舌男。你們不愛著白雪,又拿白雪消遣,跟我引生這兒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