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十六年。
烈日如火,燥熱難耐。
都城內樹蔭下都不再有休憩的人,倒是城門外寂靜長隊,紅龍旗兩列而駐。紅龍乃當朝太子之征,是以方圓數裏早已肅清,僅有皇族五千兵將相伴。旗下,紅毯綿延,黃幔之內隱有一穩坐身影,似是毫不畏熱浪侵襲,穩坐兩個時辰依舊脊背挺直。想來,北朝以武立國,能有皇族親自迎在城外除卻四將歸朝,不再有它。
約莫半個時辰後,才見赤旗飄展。赤旗乃北朝兩軍之一的赤軍帥旗,此刻先行而來的便是大勝歸朝的赤軍先鋒。
為首馬匹上一武將抬眼望向城門處,半似不屑,冷笑出聲:“大勝歸朝竟派個奶娃娃來迎接,這皇帝越來越瞧不上赤軍了嗎?”
看他的麵相甚是年輕,且分外清秀,卻盡顯淩厲之氣。少年將才自然桀驁清高,微一正身,似是為了應付差使,他促馬快行到儀仗前翻身而下,邁近兩步方單膝下跪在紅毯盡頭:“赤軍都尉蕭笑,參見太子。”
意外的,竟是悄無聲息。
那黃幔側的侍女挽起珠簾,一雙繡金鑲玉的白色羊羔靴緩緩踩在紅毯上,半晌,細窄的影子方遮住男人上方的灼熱。十二三歲的孩童,墨發玉冠,清冷絕倫的麵龐毫無表情地俯視著他。
一雙墨色深眸內斂無波。
這就是方才男人口中所稱的“奶娃娃”,當朝太子王顯容,字念華。
自六歲喪母便被立為皇太子,其母本是權傾朝野的顯赫望族,進宮後更是深受聖寵,怎料紅顏命薄,不過雙十便已美人化骨。所幸的是那皇帝本是癡情之人,在其死後排除眾議立一六歲孩童為太子,並命本無子嗣的正宮皇後撫養以保其地位。
即便是這等身份的皇族,亦要出城迎接歸朝的大軍,便是應證了北朝皇族依附武將的傳聞,也難怪一個前鋒都尉就敢如此輕視皇族。隻是此刻,那雙眸子雖是盯著麵前的人,卻像是沉進了那陣陣浮躁與不屑當中,生生地讓跪地的人感到一陣壓迫,略有失措地退到了一側。
這便是赤軍的先鋒?小人兒站在紅毯盡頭紋絲不動,僅是望著遠處微揚起的黃塵。
見那日光灼人,本在黃幔側的侍女匆匆上千欲要為他遮光,卻被他揮手譴退。四周的侍衛亦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皆是心中暗道,難怪東宮近衛及他直統的十萬大軍光是提到“太子”二字便已是麵帶肅然。尚為孩童的人,究竟如何令東宮近侍如此般臣服?恐怕不止在場人的疑惑……
須臾,一條黑色長龍蜿蜒而近,赤紅帥旗隨熱浪翻卷若火蛇長信。如此大軍卻僅有兵甲撞擊之聲,齊整詭異,尤自帶著未曾褪盡的血氣。
帥旗之下,並進的一對男女便是北朝四將之二。
龍章鳳姿,即便是見了數次赤軍主帥,依舊不得不感歎他絕代姿顏,北朝衡王之子——王衡,縱是宮中萬千佳麗仍抵不得他淡然一笑。那身側明眸女子,便是北朝第一女將,似是有所說笑,偏頭間竟透出清澈的神情。如若不是身後的大軍緊隨,任誰也不會相信此二人便是以平定三十九次邊境叛亂而聞名的北朝名將。
眉梢輕挑,少年似是對下馬的二人頗感興趣。
“赤軍主帥王衡,副帥蕭瑟,參見太子。”二人齊齊單跪在少年麵前,卻僅有女人開口。
身後百萬赤軍緊隨而跪,一時間都城數裏內充斥著山呼太子之聲,如萬千鐵石齊震,直入心魂。那些跟隨太子的侍從,早已對百臣朝拜司空見慣,卻較於此景更似幼童玩耍毫無半點氣勢。頃刻,些許膽大打量二人的侍衛均已驚慌垂頭,唯恐不敬。
強勢之下,倒顯得主帥悶不作聲,蕭瑟微斜了一眼王衡。因武將地位再添世子身份,皇族外迎並不奇怪,隻是,據傳東宮太子自被命便從未出宮,此時出現著實教人忐忑。
不過,共事四年,對於王衡的神機明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敢小看。既然他這般氣定神閑,自己也落得輕鬆領賞。
正尋思著,太子已是開了口。
“赤軍二將聽旨,”清冷的聲音竟是穩穩壓住了將士之勢,“赤軍此次平定戰亂立下大功,封王衡衡平王,與其父同位。”
跨前一步,他卻是低頭看向垂頭走神的女子,伸手執起她搭在左膝的手,朗聲道:“賜婚蕭瑟與太子王顯容,於大軍歸朝十日後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