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剛剛來鍾山,剛剛認識師父,哪裏知道師父的脾性,隻一貫看著他表麵溫溫和和,便覺著是個好說話的,殊不知那樣表麵溫和爾雅的卻是最不好說話的。譬如師父,譬如絲絡。
我弓著身子竄進師父的別院,見著雪狼躺在一棵枳棘剛木下,眯眼看我,怕它撲上來啃我一臉口水,便主動示好,過去捋了捋它的雪白長毛,剛蹲下便聽一道空靈的聲音響起,“妖妖。”
我一陣哆嗦,師父也太神通廣大了吧,我還未出聲,他隻待在屋內便知曉是我了,當下收了些小心思,肅然走進屋內,對著師父恭敬行禮,他著了白色柔柔長衫,未束發,長長脫在腰際,看得我眼睛狠狠閃了兩閃。
師父將書卷隨手放在桌案上,捧了杯茶水,悠悠道:“何事?”
我怏怏笑了幾笑,“師父,徒兒此番來,是想同你商量件小事。”
他啜了口茶,將我望著,嘴角含了絲笑,我掐了下手心,鬥膽道,“師父,可否給徒兒換個名字?桑寄實在蒼硬了些。”
師父緩緩吐出兩個字,“不喜?”
我愣是看不出師父的情緒,既看不出當下也就沒想費那個神去琢磨,便隻管將自己的想法道出來,“確實不喜,同紫蘇、秦艽比起來,著實僵硬,師父,你不會是故意讓我難堪吧?”
師父用杯蓋捋了捋茶,邊捋便道:“既不喜桑寄,便作枳實吧。”
我暈了一暈,好久才反應過來,師父口中的枳實便是為我新立的名字,慘然道:“師父,你非得作踐徒兒麼?”
他卻恍然未覺,依舊悠哉品著茶水,我重重撫額,“得了,還是桑寄吧,僵硬些總比不堪入耳來的好。”臨走時,我十分了然,怪不得師父給我取了這麼難聽的名兒,通過枳實我發現,原是師父知識有限,於是甚悲涼的朝師父作了一揖,“師父,徒兒真心為你感到悲傷,徒兒定不會告訴旁人,創世之神燭陰天尊,確是個表麵風雅實則棉絮一團的天神。”
說完沒敢去看師父的表情,矮著身子匆匆離了。話說,我那時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大包天,卻總在師父麵前收斂幾分,雖收斂的不多,好歹也是盡力了,我也不知為何要收斂些脾氣,許是師父氣場太強大了,又許是我不想同師父撕破臉皮。
我這裏回憶著往事,鎖妖壺震了幾震,我跟著壺身左右上下顛簸,直顛的胃裏翻江倒海,腦漿飛迸,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這壺方才穩住。我心想,這到底是師父弄的術法,還是這黑水河裏河水翻滾?苦思良久卻讓我想到另外一個神仙,這位神仙便是占據我心頭一席之地的屬神句芒。我同這位句芒有一段風月往事,即使是我一廂情願,但也是我初初動情之人,即使這情動的不明不白、不了了之、十分傷身,也是我頭一次真真正正為之傷心的人。想到句芒,免不得念及華胥,我貼著白滑的壺身磨了磨爪子,呲呲作響。
記得莫約是在鍾山的第三個年頭,海外東部的勞民國派人來鍾山求救,說是有窮奇作亂,吃人引獸。師父令瑤姬同絲絡下山除惡,瑤姬卻向師父請命,要帶上我們三個出去曆練曆練,並一再保證會讓我們平安無事。山上的日子清淡寡味,我雖曆來與瑤姬不和,也知她不會有這等好心,但在這重要關頭,卻極力讚同她的要求。
到了勞民國,瑤姬讓我們三隻獨自對付由窮奇引來的野獸,她們兩人則去捉拿窮奇,我口頭上應著,待她們走後,便悄悄溜出勞民國,山裏山外地溜達。
無意總比有心巧,正當我樂嗬樂嗬的自由溜達之時,便聽得山裏一陣怒吼,連帶著樹葉颼颼落地,這怒吼聲同狗吠沒多大區別,我直以為是國內哪家狼狗跑出來鬧騰,卻在視覺最深處猛然竄出來一隻外形似虎、披有刺毛、長有雙翅的怪物。它見著我似是十分興奮,刺毛根根直立,翅膀撲騰撲騰亂顫,露出極長的獠牙,看得我心肝死命抖了幾抖,嗚呼一聲撒腿就跑。本以為我們貓族速度是極快的,哪裏想到這窮奇三兩下便把我趕上了,又是三兩下便把我抓到嘴邊了,我揮淚大喊,整個林子裏卻隻有我的哭喊聲,它用大爪掐著我的腰往嘴裏送,我整個頭都被塞進怪物的嘴裏,正當我要成為這怪物的腹中肉時,忽聽的耳際一陣破空之聲,而後怪物慘呼一聲,整張大嘴被挑裂,我踉踉蹌蹌從怪物嘴裏掉出來,摔在地上,一臉涎液鮮血,抹了一把眼睛,隻見得一黑衣神仙豐神俊朗,手持白光長劍,於電光火石之間捅入怪物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