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鍾山腳下,肩上扛著極重的燭鐵,壓得我瑟瑟喘氣,若不是這柄刀的名字裏嵌了個“燭”字,當初我怎麼也不會央師父把它贈予我當武器使。現下倒好,在鍾山待了九十年,隻得了柄沉甸甸、黑不溜秋的燭鐵,連份像樣的盤纏也沒有。
我回頭望著直插雲霄、白雲飄飄、氣勢恢宏的鍾山,想起被師父趕下山的事以及現在的光景,不禁怒火中燒、悲憤交加,一個沒忍住,對著鍾山的方向猛呸了一口痰。這一口痰呸的忒有技術含量,我是用了十足的氣勁,隻見它隨著輕風優哉遊哉劃了道優美弧線,掛在一棵枳棘剛木的樹葉上,隨風飄搖,搖搖欲墜,絲絲欲滴。我心裏得了些舒坦,正預備著用唾沫星子淹了這鍾山,便聽見耳際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我連忙四下張望,不得見,最後揮著爪子爬上一棵高樹,環顧眺望。
“什麼怪?鬼鬼祟祟做什麼樣?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周圍沒有一點響動。
我皺皺眉,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是樹葉的婆娑聲也未可知。要知道這鍾山可不是什麼妖妖怪怪都能來的,除了華胥那個老妖怪,雖則她是九河神女,與屬神句芒共同輔佐東方天帝伏羲治理天東一萬兩千裏的地方,然她卻沒有一點天神該有的品質,成天見的往我鍾山裏紮,粘黏著師父鬧騰個沒玩,同我命格相克,因此我隻拿她當個老的沒人要的妖怪。
憤憤地從樹上滑下來,拖著剛剛被我一股腦扔在地上的燭鐵,一步一個歎氣,一步一個憤怒,離開了鍾山。
在鍾山的九十年裏,修真之術沒學上幾樣,倒慣得我越發懶散,總以為有什麼事師父都會替我頂著,不曾想落到如今的落魄樣。這才走了一天的路程,我便有些吃不消,一屁股坐在濁鐵上,掐指一算,我的天,離不死國外的惑欲林還有十日路要走,這豈不是得要了我的貓命嗎?心中泛苦,當初若不貪玩,好好學了騰雲之術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死燭陰,臭燭陰,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把我從惑欲林裏帶出來,我便不會有那九十年的屈辱,更不會有如今的下場,什麼悲天憫人,都是假情假意,什麼德高望重,哼哼個呸,我看你連咱們不死國的屎殼郎都比不得……”
這一通發泄完,我甚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耳邊忽的響起一陣飄渺之音,聽得不甚清晰,隱約是說什麼“回去”之類的話,心裏怪異的直發毛,拍拍小心肝,這黑咕隆咚的夜,除了黑就是風,連個鬼影也沒有,更不可能是燭陰了,他老人家此時肯定正和華胥老妖在談談小情、說說小愛的,哪裏還管得著我。為了避免這黑夜裏真出現個什麼妖妖怪怪的,到時看我不順,同我打鬥起來,忒費精力,我便化了原形,窩在樹幹上,一身黑毛隱在暗夜裏,一般是不會惹妖注意的,我甚放心地伸了個懶腰,眯眼睡去。
耗了半條命,總算來到了黑水河,這黑水河還是同九十年前一樣寬廣洶湧,要想過去還得去山林裏找些木材紮個筏子。我衝到河邊趴在岸上,掬了把水,把我的貓臉洗了洗,影子映在微微蕩漾的河麵上,細長微挑的眉,深沉碧綠的眸,永遠嫣紅瑩潤的唇,我知道我是極好看的,不然小時也不會被眾妖欺負。
小狼曾經說過,“妖妖,其實,光看你這張臉,這林子裏的雄性動物沒一個不想湊上去啃兩口的,隻是,你一咋呼起來,簡直就是不堪入目,白白浪費了這一副好皮囊。”小狼沒什麼學問,向來說不出像樣的話來,我隻當他把我誇的天上無、地上也無的漂亮。
兀自陶醉間,水麵忽地濺起一大陣波浪,從我頭上直直潑下,掃的我全身濕透,火氣也蹭蹭往上揚,眯眼看去,一個貌似是人的男人踏著一柄劍往我這個方向衝來,他後麵一條蛇尾好不歡快地拍打著水麵,濺的那男人一身濕漉,好幾次隻差一點,那巨大的蛇尾就拍在了那男人身上,都被他險險避過了。我正托腮想著,要去幫哪一方,或者幹脆看戲,那蛇尾又是一掃,唬的我一臉都是水,我一跳三丈,一手插腰,“呀呀個呸,好你個蛇妖,居然敢兩次三番潑我水!”
正欲給那蛇妖一點教訓,那男人猛地撲到我麵前,逮住我的手不放,“姑娘,趕緊和我走,這蛇妖不是善類,她會吃了你的。”
隨著他的說話聲,我隱約聽見有人喚“妖妖,妖妖,不要和他走……”卻聽不清明,這一路總是有聲音在我腦海回蕩,我都沒當回事,直以為是自己腦袋裏多了幻覺,隻是這次的聲音含著莫名的悲傷,激得我心裏一陣悸動。餘音未消,一股水從那男人頭上直接潑下,黑發濕黏,貼著他古銅色的肌膚,黑亮亮的眼睛滿是驚豔和恐懼,我看著“撲哧”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