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北盡量把這些舊事三言兩語的簡單帶過,說話的語氣也很淡漠,如果不是莫曉的手指滑過他的臉,他甚至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
時間過去太久,他以為他已經沒有一點點傷心了。
對於他爸隻愛他自己,而他媽始終更愛他爸,這些事,一點點傷心都沒有了。
他想,就像莫曉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們在作為他的父母之前,首先是他們自己,即便他們有孩子,也依舊有資格出於為自己的幸福去做出選擇。
他對自己這預計之外的眼淚感到很不好意思,特別是在莫曉麵前。
“我也根本沒有你說的那麼,溫柔。那麼好。現在回想起來,我媽走之前的一段時間裏,其實很多的蛛絲馬跡都能表現出她的心裏狀況處在崩潰邊緣。她不再帶著我去上各種樂器課了,也很少出門了,經常坐在家裏反複放我爸有一年在頒獎典禮上感謝她的視頻片段,偶爾在報紙上看到我爸的那些花邊新聞,就會一言不發的哭……如果我當時就接收到了她求救的信號,如果我可以再努力一點,做得更好一些……可能今天我還會在家裏的沙發上看見她。”
除了莫曉,他應該再也不會這樣虔誠的,沒有保留的坦誠這麼多年來一直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愧疚和自責。
他本是父母這段感情裏無辜的受害者。
卻在他媽選擇以這樣一個方式作為自己最終的結局後陷入是否他是不作為的,成了加害者的自我懷疑當中去。
“不是這樣的,邢北。你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了。隻是我們不能代替別人去選擇,去過他們的生活,即便這個別人是我們的爸媽也一樣。”
這個男孩子,他的邢北,有一顆他認為的,最溫柔,最敏感的心。
“你這傻瓜,怎麼偏偏就喜歡我了呢,我有我老子的薄情基因你知道嗎?”
“哪會有這種基因啊,亂講話。”
“你還記得有一天我們在陽台上,我彈了一段旋律給你聽嗎?”
“記得呀。”
“我當時忽然發現,原來邢鋒不是瞎掰的,感情是真的可以用來創作的,我不愧是他親生的,天賦繼承的多好。”
莫曉忍不住環著他寬闊的肩膀,把他圈進自己懷裏,這個動作他做得有些困難,但是他不能不這麼做,因為邢北的眼淚順著他的脖子,一直流到了他心裏。
“……曉曉,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你勇敢。我不想我們倆其中的任何一個,為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的真心和愛情,身處險境,付出一切。”邢北的聲音悶悶的:“你會理解我嗎?”
莫曉想,會的,他當然會理解他。
如果全世界隻有一個人能理解邢北,那他一定要來做這個人。
莫曉是在確定邢北睡著後離開房間的。
他要趁這個時候到邢北那裏去一趟,然後拎著他的行李回家去。
走過中央公園時他忍不住在一顆巨大的櫻花樹下駐足。
他坐在它旁邊的長椅上,仰著頭獨自看著綴滿了枝丫的,宛若夢境中才會出現的淺粉色夜櫻,它們既大氣壯烈又纖細柔美。暖風而過,漫天的花瓣就這樣像下雨一樣,搖曳墜落在他的頭發,臉龐,肩膀上。他拈起一片沾在他嘴角上的花瓣,放進口中一點點的咀嚼著。
他想起邢北說,他媽媽曾經告訴過他的,愛一個人,不單單是給他一切,是給完他一切之後,還能允他自由。
可莫曉擁有的本就那麼少,也還來不及付出這本就很少的一切。
他從前一直以為,如果他愛一個人,就要能為他承受糖果之前的鞭子。
然而今天這個晚上,他懷著滿心溫熱的愛意看著邢北睡著的臉時才知道,原來他愛邢北,是不僅可以承受糖果之前的鞭子,還是,可以心甘情願的不再吃糖。
邢北醒來時,沒有意外的,莫曉已經不在旁邊了。
他眨著酸澀的眼睛瞪著天花板的鏡子發愣,不太記得昨天具體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反正在他意識完全模糊前,莫曉的手還一直環著他,輕輕的拍撫著他。
他從十四歲開始攢著的眼淚,昨兒晚上全部一起流給莫曉了。
流給喜歡他,他也喜歡的曉曉了。
莫曉那隻被邢北笑過的,手拎式的小破旅行袋果然也不在了。
玄關處整齊的放著莫曉穿過的淺藍色室內拖鞋,他的雜誌被摞好了擺放在沙發的左手邊,廚房客廳臥室的地板被集體擦過一遍,陽台上還晾著一大批剛洗完的衣服。
一切井然有序的和莫曉在家時沒有不同。
可是莫曉已經走了,邢北給他的鑰匙被顯眼的放在鋼琴蓋上。
邢北站在鋼琴後麵很久都沒有動。
總覺得好像下一秒家裏的門鎖就會發出被轉動的聲音,然後莫曉拎著剛買回來的菜走進來,看著他傻兮兮的立在那裏高高興興的舉著手裏的東西告訴他,今天晚上吃加超多料的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