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娉正不明白他的意思,忽聽他又說:“太上皇是在那裏歸天,卻死得窩囊,事暴露,怕我追究,就自己自裁了。即免於見我,又能陷我於逼父身亡的大不義中——一如即往的懦弱卑鄙。這樣軟弱卑鄙的靈魂如何敢留在這裏?”
惟娉不由得轉頭看著他。想著他話無情而嚴厲,卻止不住語氣裏流露出悲痛……不由得想起自己知道被父親賣給東夏太子做妾時刻骨的絕望與絞痛的心傷……自己還有哥哥與東方熠救助維護。麵前的這個人,也是被父親兄弟背叛,縱然高高在上,權力無邊,可他也是人,也會傷,也會痛吧?那些聽他令行事的人,不過是利之所趨,盼著從他手裏乞得一點權力、獲得榮華富貴。即使他的妻子又有幾分真情?幾分相知?幾分相親?對他,怕也是畏懼與權利的考慮多些,有哪一個是真心待他……也正是冷硬的權利造就一顆冷硬的帝心,這人還真是一個可憐的孤家寡人。
衛宣見惟娉定定地看著他,那雙明媚的美眸漸漸霧氣迷離,他微皺了劍眉,不悅地道:“因何欲泣?以你的性情,萬不是傷痛太上皇,也不屑做悲傷的樣子給我看。說,因何欲泣?”
惟娉垂下長睫,遮住眼中的淚光,默默思忖了片刻。她當然不能說憐憫他,憐憫一個強權鐵血的皇帝,這皇帝又是年輕又驕傲的,弄不好引來殺身之禍。沉默了片刻,惟娉才道:“妾以為,太上皇並沒將陛下陷入大不義的用心。”
“噢?”衛宣的語氣裏有著深深的懷疑。
惟娉看了一眼皇帝,見他雖嚴肅懷疑,卻沒動怒,便柔聲道:“妾以為,太上皇是對陛下有愧,自覺無顏麵對陛下,才自己歸天而去的。”
衛宣冷笑道:“你倒是想好心這麼想!他和他的皇後害死我母妃,我還沒成年就將我送進邊關軍營,如若不是我自己苦苦掙紮,隻怕早死在敵軍的鐵蹄之下,這樣的父親。有機會害我,如何會不做?”
聲線低沉華麗,語音也平靜如昔,可惟娉還是抓住他鷹眸中一閃而過的傷痛。她心裏歎息,柔聲道:“或許安王和魏王有害陛下之心,太上皇卻沒有。如若有心,在陛下羽翼末豐時,太上皇要陛下死,陛下怎可能活?還在後來做了兵馬大元帥?妾以為,太上皇當年將陛下送到軍營,也是一種愛護。”
“此話怎講?”
接下來的話可能不好聽,皇帝最近又喜怒無常,說了,或許惹怒他,不過,話即已經說到這兒,皇帝又是極聰明的人,不可能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
惟娉咬了咬牙,接著道:“妾聽聞,陛下在還是孩童時,就已經顯出驚才絕豔的殊質。陛下作為庶子,縱然無吞吐八荒之心,卻有駕馭四海之才、席卷天下之能,怎不讓前太後和前太子一幹人忌憚?他們又怎會不存害陛下之心?太上皇昔年遣陛下邊境帶兵遠離朝權,即讓陛下得到鍛煉又保陛下遠離危險。若前太子心胸寬廣,容得下陛下,屆時兄明君,弟驍將,將是一件美事。可惜前太子心胸狹隘,嫉賢妒能,難容陛下,以至於想殺陛下而後快,才逼得陛下為自保而不得不反抗,不得不爭皇位奪江山,傷及安王和魏王,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不得不?不得已?”衛宣冷言相譏,“當時他們父子和一幹朝臣都以為我狼子野心,你個小小女子,又怎知我是不得已了?”
惟娉看了皇帝一眼,見他譏笑裏夾著好奇,並無惱意,才道:“陛下十六歲帶兵,十八歲為帥,二十出頭即為本朝兵馬大元帥,近十年的時間,兵權在手,軍中和民間聲望甚隆,若有心帝位又如何忍得近十年之久?想必太上皇也深知這個道理。隻是安王和魏王無法安心,苦苦相逼,才釀成兄弟鬩牆之禍。太上皇必是認為是自己教導不當所致。妾想,太上皇並非厭憎陛下,隻是在極痛之下已然神誌不清,被人利用罷了,又因無顏再見陛下,才自尋短見,未必就有將陛下陷於大不義的險惡意圖。請陛下細想,可是確如妾所言?
衛宣冷冷一哼,斥道:“婦人之見。”
惟娉低聲道:“妾本婦人,所見所言可不就是婦人之見婦人之言麼。”
衛宣聽她答得真切又有趣,忍不住莞爾一笑,那張冷硬的臉立即冰雪消融,竟是顛倒眾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