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倫敦
蘇樹又在泰晤士河邊躺了一個下午,等她回過神時,天空已經布滿了晚霞,夕陽如血。
國外地方雖小,人卻也少,想找一個自己躲起來的地方並不是什麼難事。初來倫敦時,她常常因為不適應而在屋裏待不下去,一個人愣愣地穿過了倫敦的大街小巷不自知,覺得自己綿軟的腳步踩不住一塊實心的地磚,內心恍恍然。不知不覺走進一條林蔭小道,滿目陰暗的綠色一如她的心腔內壁在受傷後一直滲出的森冷液體,一邊“噝噝”地泛著酸氣一邊將她殘破不堪的內心腐蝕得更加空洞。
她無力阻止。
走到小道盡頭,幽暗的綠色瞬間退去,天地一片開闊。入目竟是一片長滿青草的堤岸,泰晤士河緩緩地從前方流過,血紅的夕陽將雲彩、泰晤士河、草地定格成一片橘紅的畫麵,她曾經覺得最溫暖最喜愛的橘紅,可此時的這一切都有著說不出的……淒美。是的,淒美。她不曉得為什麼在那一瞬間自己的腦海裏會浮現出這兩個字,不曉得為什麼長時間屏住呼吸地看著看著,鬆懈下來時除了急切呼出的一口氣,還有不知什麼時候醞釀在眼眶裏的淚水。她就這樣停止了漫無目的的行走,一股腦躺上了青草地,這才發現自己是這樣累,累得再也走不動,累得無心去管肆意流淌在臉頰上的眼淚,累得想永遠躺在這裏,讓泰晤士河帶走她。
兩年了,她竟已經在倫敦呆了兩年,一個人。每次來到這無人的堤岸,蘇樹一閉上眼,就能聽見風刮過胸腔產生的巨大回響。這可怖的空曠會在一次次午夜夢回的時候侵蝕她,隻有這時她才能勉強正視。她一直都知道,無論再過幾個兩年,倫敦都不會有一處能讓她安放自己的地方,她不屬於這兒,她也沒有去努力讓自己屬於這兒。
最後一點夕陽就在蘇樹一晃神間落下了地平線,大片黑暗吞噬掉最後一點橘紅色,世界歸於沉寂。蘇樹任由自己繼續躺在草地上,緩緩睜開眼睛,接受點綴滿碎鑽般星辰的黑色天幕。忍不住嘴邊的苦笑,她還是想嘲笑自己。兩年裏,她除了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再沒有敢睜開眼看夕陽消失的畫麵。無論她再怎麼乞求,黑暗最終會吞噬她所擁有的,哪怕是遲暮的橘紅,無論她多卑微地奢求這點溫暖,它還是會無情地消失。對於現在這個敏感、脆弱、和兩年前一樣沒用的自己來說,這便是她蘇樹再也不敢觸碰的景象,足以擊毀她最後一點偽裝的景象。
可是每一次,蘇樹寧願閉上眼等待夕陽消失也不舍得在滿目陽光的時候提前離開。算了吧,她又每一次這樣告訴這個自己都快不認得的自己,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殘存的草屑,離開。
推開小公寓的門,滿室寂靜。前天穿過的白襯衫皺巴巴地躺在沙發邊,梳子被粗魯地扔在椅子上,所有的東西都像她一樣,呈現出被遺棄的狀態。蘇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把日子過成了這樣,可她也沒有力量去思考以前那個穿戴整齊熱愛整潔的蘇樹到哪去了。
“以前”這兩個字在她來倫敦以後就成了禁區,她毫不懷疑隻要一將現在的所有和那個龐大的“以前”對比,她便會迅速地流失掉活下去的勇氣。
好像良心發現,她開始迅速地收拾。把兩天沒洗的衣服統統扔進洗衣機,收拾水池裏的碗筷,把亂放的東西一個一個放回它們原來的位置。直到最後一件清洗過的衣服被她拽平褶皺晾上陽台,晚風微微地拂過她沾了水的麵頰,蘇樹看著明顯清爽多了的房間,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清潔工程的最後是收拾狼狽了一天的自己。蘇樹怔怔地撫上自己的短發,還是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