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豪回到齊都的前一天,唐家寨曾下過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淄河的水就漲了——先是中午時分的時候,熾熱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盆懸在半空中,毒花花的陽光從空中垂直紮下來,大地好像隨時都會被蒸發掉;樹上的知了沒命沒命的叫著;河灘上的泥土裂出長長的口子,像一張張貪婪的巨口;空氣也像瞬間凝固了一樣。突然“卡啦啦啦”從東邊的天空中傳來兩聲震雷,天地間瞬間像被劈開了一樣,緊跟著竄出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之後垂直砸在皇家嶺的山頭上,山上成片的柏樹瞬間被點燃了,正在莊稼地裏忙著收割麥子的鄉親們似乎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他們全都直起腰板,一手握著鐮刀,一手握著割了一半的麥穗呆呆的站在那裏向著皇家嶺的山頭望去,天地間瞬間靜止了一樣,火勢卻是越燒越猛,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像一條巨龍一樣朝著半山腰的莊稼地直撲了下來,這時突然有人大聲喊道:“不得了了!皇家嶺上著火啦!大家快去救火啊!”大家似乎這時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紛紛撂下手中的鐮刀,飛也似的跑回家去挑水去山上救火。很快這個消息便被傳遍了全村,村裏人全都跑出家門,大人小孩齊上陣,大有鬼子進村時才有過的陣勢;很快這個消息又被傳到了鄉裏,鄰村的鄉親也都自發的組織起來朝唐家村趕來;鄉裏的中學也都停了課,在老師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趕了來。山上的人越聚越多,火勢逐漸被控製下來,正當人們幹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緊跟著豆大的雨點從空中垂直砸了下來,大火很快被雨水澆滅了。前來救火的人們也都一個個被淋的像落湯雞一樣,心情岔岔的,似乎被老天爺有意捉弄了一把,但大家又好像誰都不願就這樣離去,終於有人說:“老天爺都趕來幫忙了,就不用咱們了,鄉親們都會吧!”大家這才散了各自回去,反正地裏的麥子是收不成了,衣服也早被淋透了,幾天來連續忙著收割也著實累壞了,就這雨這麼一下莊稼地裏三兩天怕是進不去人,也活該老天爺給大夥兒放假了,好像更應該沉得住氣了,可一想到地裏的莊稼又沉不住氣。雨從開始下就沒有停過,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淄河的水就漲了—大水衝垮了唐家寨水庫大壩的一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位於淄河兩岸半山腰的兩個村子被衝了,位於下遊的幾個村子反倒是安然無恙,索性沒有人員傷亡,被衝垮的幾間房子也都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很久就沒人住了。不過從淄河上遊趙家村通往鄉裏的一條盤山路卻是被衝垮了,山上的石頭木頭活著泥漿從山上滾落下來,早上趕早經過的一輛小巴車被卷進了河灘裏,車上的八個人全部遇難,無一幸免。其中就有趙懷水他爹還有他姐,事情的真相也就無從考究了,但這件事在那時卻成了市裏乃至省裏的頭條新聞,市裏省裏的各家媒體也都紛紛趕來采訪報道——那是2002年農曆的6月18日,也就是唐世豪的爺爺唐鎮宗去世6周年忌日那天,唐世豪從千裏之外的安徽淮北回到齊都。他在齊都火車站下車的時候不過才早上的五點多鍾,天才剛剛放亮,天空中正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天地間霧蒙蒙的。在齊都站下車的人並不多,前來接站的人早已在月台上等候多時,他們很快從人群中認出他們的親人,然後匆匆上前接過他們手中的行李,簡單的含蓄幾句過後就又匆匆的離開了。很快,長長的站台上就隻剩下世豪一個人,他拖著笨重的行李箱不緊不慢地向著候車廳的方向走去,他孤獨的背影在雨中顯得格外淒涼。
這時的候車大廳裏並沒有幾個人,顯得特別空曠。靠近後排的一排座位上,兩個民工模樣的人一人一頭側身躺在那裏睡的正酣,他們張大了嘴巴肆無忌憚地打著鼾,兩個人你一下我一下就像事先約好了一樣,鼾聲足矣傳遍大廳的每個角落,他們的身體不時的抽動著;最後排的一個位子上,一個農村婦女懷裏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她正解開衣扣給懷裏的孩子喂奶,她隻顧低頭看著孩子吃奶,嘴裏發出哼哼的聲音,並不時用手輕輕拍打著懷裏的孩子,臉上卻絲毫沒有害羞的樣子。世豪就近找了個位子坐下,他深深地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回來了!”他心裏想到。剛剛被雨水淋過,他的頭發臉上身上全都濕透了,水珠順著他的額頭滑到臉上,又順著臉瑕滑進嘴裏,酸酸的,澀澀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心裏也是澀澀的。眼睛霧蒙蒙的,隻當是頭發遮住了眼睛,他用手往上狠狠地縷一縷頭發,眼睛還是霧蒙蒙的,一種身心疲憊感瞬間湧了上來,他的心情也變得異常沉重了起來,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唐世豪1978年出生於齊都市般陽區唐家寨唐家村,他的爺爺唐鎮宗早在46年就參加了革命,47年入黨,先是領導鄉親們鬧土改,後來又隨解放軍參加了遼沈戰役,據說還在戰場上立過二等功,直到後來全國解放。解放後,他原本可以留在城裏工作的,可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回到唐家寨,在鄉裏任了鄉長,一幹就是三十年,直到世豪出生那年才退了下來。
唐鎮宗生有一兒一女,兒子也就是世豪的父親唐家貴,女兒唐慧貞。唐家貴早年從鄉裏的高中畢業以後曾去新疆當過三年炮兵,複原後他本有機會留在那邊工作的,但卻因為新疆那邊的氣候條件太差,最後還是複員回了唐家寨。唐家貴在部隊上學會了開車,回到唐家寨後剛好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機,於是他率先貸款買了一輛大貨車,給鄉裏的大理石廠跑運輸。世豪的母親李秀出生在省城濟南,父母也都是高幹,而且李秀的父親李建軍還曾是唐鎮宗原來的老連長,李秀大學畢業那會兒剛好趕上“上山下鄉運動”,於是她作為知青被分到了唐家寨,從此她就住進了唐家。鑒於上輩的關係,唐鎮宗更是認李秀做了幹女兒。文革開始後,李秀的父母被打成右派雙雙被迫害而死。唐家貴剛好比李秀大三歲,加上唐家貴年輕時生的眉清目秀,他的英俊在鄉裏也是有名的,在那時曾是多少年輕女孩追捧的偶像。李秀生的漂亮,又溫柔賢惠,更受過高等教育,自然深得唐鎮宗夫婦的歡喜。自從李秀住進唐家以後,家貴便經常跟李秀在一起探討學問,天文地理時事文學無所不談,久而久之兩個人也就有了深厚的感情。家貴當兵的幾年他們更是書信往來頻繁,互訴思念之情,唐鎮宗老兩口看在眼裏,喜在眉梢,心裏早有了主見。唐家貴複原後的第二年他們就正式登記結婚了,來年又生了個兒子也就是唐世豪,一家人過得幸福美滿。
唐鎮宗任鄉長的幾十年裏,先後帶領鄉親們修路墾荒,修水渠建大壩,盡管唐家寨地處般陽的東部山裏,土地貧瘠,可在建國之初最困難的幾十年裏,唐家寨人雖說過得不算富足,但卻從來沒有受窮吃不飽肚子,而且每年都要給國家上繳大量的糧食牲畜,各項工作在區裏一直都是排在前列。後來鄉裏又充分發揮唐家寨自然優勢,在鄉裏建起了很多鄉辦企業:大理石廠、陶瓷廠、化工廠、磚瓦廠、衝床廠、布鞋廠等等,附近幾個鄉的人也全都到唐家寨的廠裏務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