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除了頂頭上司老苟之外,馮安邦是張鬆齡最為佩服的將軍。對此公的感情之深,還排在老長官紀少武和大當家孫連仲之上。而這位忠厚長者,卻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就從人世間消失了。就像老二十六的很多長官和弟兄們一樣,化作了天空中灼灼星鬥。
“上頭也有上頭的難處。全國三大兵工廠已經被小鬼子給占了兩個,剩下的一個也隨時都可能落入鬼子之手。眼下槍支彈藥基本上全靠進口,當然要優先補充那些實力尚存的部隊。”彭學文想了想,繼續出言開解。
孫連仲的隊伍遲遲得不到補充的原因肯定不止是由於眼下國民政府的軍械供應困難這一個原因,但這個卻是唯一一個能拿到台麵上的。其他那些,彭學文自己聽聞之後心裏頭都覺得憤憤不平,更不用說拿出來開導張鬆齡!
“嗯!”回答他的又是一聲悶哼,張鬆齡依舊雙手緊抱肩膀,仿佛無論怎麼靠近火堆,都無法將身體烤溫暖一般。
草原上的夜風很硬,透過衣服,吹得人脊背一片冰涼。彭學文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冷,將身體挪了挪,與張鬆齡坐得更近,“咱們兩個靠在一起,這樣比較舒服些!”
對於這個提議,張鬆齡沒有拒絕。側轉身,用後背頂住了彭學文的後脊梁骨。
他依舊沒心情說話,隻是落寞地看著頭頂上的天空。已經是仲秋時節了,日子過得可真快!去年這個時候,他還正跟老苟、石頭等人一道,坐著悶罐火車往娘子關趕呢。那些日子,二十六路被報紙上封為中國軍隊的鋼頭,從上到下,幾乎每個人都覺得風光無限。而現在,這支軍隊卻徹底成為了傳說,連個骨頭架子都沒剩下。 (注3)
作為曾經親眼看到過他當年如何單純的學長兼便宜大舅子,彭學文能感受到張鬆齡此時的心情。但越是這種狀態,對彭學文來說將其招攬到麾下的可能性越大。雖然張鬆齡不象彭學文麾下的其他特工那樣容易控製,但是他槍法好,膽子大,與鬼子戰鬥經驗豐富,再加上與彭學文彼此之間有姻親關係,用得好了,完全可以成為對方的左膀右臂。
本著求賢若渴的心態,彭學文決定再往深裏跟張鬆齡聊幾句。用力貼了對方脊背一下,他低聲勸導,“我知道你舍不得老部隊。有情有義,這是好事兒!但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能光憑著感情。你還得想想其他方麵,比如個人前途,比如周邊發展環境,比如大趨勢所在。我不是勸你一心往上爬,我隻是覺得,人隻有到了一定位置,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到不了那個位置,心裏頭想得越多,活著就越累。”
“什麼叫大趨勢?!”張鬆齡終於應了一句,幽幽的,宛若在夢囈般低沉。
彭學文頓時心中一喜,想了想,低聲講解:“所謂大趨勢,就是周邊環境的未來發展方向。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天機。人隻有參悟了天機,才可能有所作為。否則,就是白費力氣瞎忙活。咱們就拿你的老隊伍來說吧,即便補充滿了兵員和槍支彈藥,又能如何呢?!取締各路軍頭,將部隊指揮的權力逐步收歸中央,這是大趨勢所在。換了你當政,恐怕也必須這麼做!”
張鬆齡的脊背明顯僵了一下,然後又歎息著放鬆。的確,二十六路既不受西北軍待見,又進入不了中央軍的核心,就是個沒娘的孩子!先前所謂風光,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風光過後便是結束,永遠不可能再塑輝煌。
“所以呢,我勸你想清楚些再做決定。正所謂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彭學文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效果,索性趁熱打鐵,“即便是打鬼子,也應該懂得跟誰站在一起。否則,空有一身本事,卻,啊——”
沒等他把話說完,背後突然一空,整個人倒栽在了火堆旁。張鬆齡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去牽自己的戰馬,“如果都象你說的這樣,下次跟小鬼子開戰,誰還肯頂在最前頭!我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
注1:孫連仲所部二十六路在抗戰初期,打得一直比較頑強。三十、三十一師基本打光,二十七師在台兒莊戰役中損失過半,旋即又擔任徐州撤退殿後任務,差一點散架。師長馮治安也於1938年秋天被日寇炸死。
注2:開著白花的灌木,俗名叫幹枝梅,草本植物,草原上原來很常見。枝幹常年處於半幹狀態,花也非常幹燥,擺在屋中可以保持數年不落。
注3:直到1939年夏,孫連仲親自到重慶活動,花費了兩個多月時間,才又獲得了一個戰區副司令的頭銜。但麾下部隊皆為臨時拚湊,戰鬥力極差,並且領軍將領各自都有後台,不肯聽他的指揮。導致孫連仲在隨後的抗戰中再打不出台兒莊那樣的戰績。不得不說是一大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