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為什麼答應收留他們呐?”孟薑皺著眉問令哥。她拿令哥當恩人,處處像姐姐照顧妹妹似的照顧她,而令哥亦把她看作知己,兩人之間少了一層主仆關係,卻親如一家人。所以她與令哥說話就比較直接一些,怎麼想的,她就怎麼說了。
令哥對於竊盜之事雖從來沒有責怪過她,甚至一個字都沒有再提起,但孟薑還是每日急著四處打探少年的下落。現在人抓到了,雖說馬再也沒了消息,但失竊的器物畢竟找到了,多少也挽回了些許損失。但令哥對此事依舊不聞不問,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讓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不許為難他們倆兄妹。
令哥的作風她不知不知道,向來雷厲風行,有時甚至是不擇手段的,孟薑私下裏常開玩笑地埋怨她無情,但令哥對他們這些下人又是極好的,從不打罵,連說話聲音稍大些的情況都不曾有過。這一年的時間,令哥的脾氣她也漸漸摸準了一些,她性子雖寬容平順,卻往往會對那些明知故犯的事,表現得極其不耐煩。雖說兩個孩子的確可憐,但以令哥的聰明,她不會不知道,攬上身的麻煩到時候可能怎麼甩也甩不掉,可她偏偏允許他們住了下來。真不知道是該說她無情呢,還是太多情。
令哥隻抬頭笑笑,抱著小女娃坐在自己腿上,拿著長匕一小口一小口的喂飯給她吃,並不回答孟薑的問題。女娃娃嘴裏含著飯粒邊咀嚼,邊驚恐地盯著孟薑,一雙盈盈若秋水的眼裏淚花正在團團打轉。
“你嚇倒她了。”令哥抽出絲絹替她拭淚。
眼淚越擦越多,小女娃懦懦地說:“我要哥哥,哥哥呢?”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從來到長安,哥哥每次拿回來的飯菜都散發著一股餿臭難聞的氣味,和娘做的小菜根本沒法比,她一點也不想吃,甚至聞到就想吐。那段時間,哥哥總是變著法兒哄她多吃一些,而他常一轉身,躲到黑黑的巷子裏偷哭,哥哥也一定好想爹爹和娘親吧。緊接著她開始病得迷迷糊糊的,她想娘親親抱抱,但每次夢裏娘都是匆匆來,又匆匆走。後來哥哥每天帶回來的食物漸漸好起來,有時候是一隻餅,有時候是一些碎肉,甚至有一次帶回來一整隻燒雞。但哥哥身上臉上的傷卻越來越多,那夜她糊裏糊塗地從夢裏醒來,月光中看見他打著赤膊,身上一大塊一大塊黑色的斑點。他正舀水擦拭,擦到每一處斑點,身子就會經不住的顫抖。
“哥哥在臥房睡了,如意乖,如意聽話,吃下去。”令哥說著,又舀了一勺飯送進她嘴裏。
孟薑奪過令哥手裏長匕道:“姑娘哪裏是這樣事的人呢,還是我來吧,”歎了口氣,又說:“真不知道以後怎麼當孩子的娘。”
說得令哥臉刷地紅到了脖子,心裏沒來由地想到李陵,不知道他以後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樣?猛然,她被自己的一晃而過的想法驚得心頭突突亂跳,怎麼會想到他呢?
令哥深吸口氣,閉上眼睛,胸中隱隱作痛。一定是這些時候她和李陵常見麵的緣故,對一定是!一定是!心裏雖然極力否認,但那日雨夜的怪異感覺又浮現了上來,如同一個跋涉於無邊無際黑暗中的人,一步之間猛然重獲光明,心裏不免騰起一股山水相逢之感。
“哪裏又不舒服了?”孟薑丟下碗筷,連忙來扶她,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閉著眼睛,牙關緊鎖,一付痛苦難當的樣子,一時間也慌了手腳,連聲叫喊:“來人呐,快來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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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哥從昏迷中幽幽醒轉,四周縈繞的全是平日常用的安息香的氣息,是塞夫為了她,特意命人從身毒帶回來的特殊香料。因為有安心鎮魂的功效,因此孟薑在她每日所用的發油中也添加了一些,她隨身佩帶的香囊裏裝的也是。
門外的哭聲斷斷續續,有一刻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這具孱弱的身子早晚是靠不住的,但大仇未報,何從言死!側耳細聽,聽到孟薑在門外抽抽嗒嗒地回話:“剛才喂如意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後來我說我來喂,正高高興興地說著話,一回頭,就看到姑娘捂著胸口倒在地上。”
她又聽到塞夫的聲音:“你和令哥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孟薑剛想開口,忽然聽見令哥在房裏輕喚她,立即顧不上塞夫,急著衝進來。
厚厚的帷幔垂墜在地上,屋內炭火暖明,被褥暄軟,令哥藏在錦被下的手卻依舊冰涼。
“姑娘要什麼?”
“我想喝水。”令哥疲憊的睜開眼,看到麵前一雙腫得像核桃般的眼睛,勉強笑道:“我還沒死呢,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