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歡樂之章】(3 / 3)

過了會兒,侍樂已經端著茶水走了過來,把茶杯放在華鬱麵前。

“送信人先生,其實你看見這個情形,應該也已經猜到,這所房子我是準備賣出的。”侍樂坐在另一邊,端起茶喝了一口,“姐姐她……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這所房子原本是五年前,我和我丈夫兩個人一起買下的,這樣大小的房子,住兩個人太空曠,住三個人就差不多剛好,我就決定請姐姐一起來住,可是現在……”

侍樂放下茶杯,看著杯裏的水麵,倒映出晃蕩的人影。

“我丈夫因為工作關係去了別的城市,而姐姐早在四年前就開始住院,即使是買下了房子,也並沒有來住過幾天……三年前,姐姐去世後,我就幾乎是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裏。這麼大的房子,如果是多一些人,倒是也不失為一個好住處,可隻有一個人時,總是覺得有些寂寞呢。到了現在,就變得越來越住不慣大房子,不喜歡這種空蕩蕩的地方了……”

華鬱默默地聽著,忽然想到了那個穿白色洋裝的女人。

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也依然記得那個人的裝束,全身的白色衣裝,在烈日下行走著,和蒸騰起熱氣的柏油路麵混合在一起,遠處看來就仿佛是幻影一樣。當時沒有仔細看,可就連她帶著的遮陽傘,說不定也是白色的呢。

“寫信的那位客人,可能很喜歡白色的東西啊……”華鬱不由地呢喃著。

“嗯?白色的……”侍樂輕聲地問,臉上有些疑惑。

華鬱回過神來,“啊……抱歉,剛才忽然想到了些以前的事。”

侍樂沉默了會兒,拿起桌上的信件,認真地看了看信封,“送信人先生,其實我姐姐也是很喜歡白色的……如果那位寫信人真是如你所說那樣,可能是有緣呢。”

“可姐姐已經……否則還能讓她看一看這封信。”侍樂垂下頭。

華鬱放下手裏的杯子,歎了口氣,“對不起,提起讓你傷心的事了……”

“不,如果是現在的我,已經能夠談起這些了。”侍樂撫了撫頭發,笑了下。

“其實……姐姐去世的時候,我甚至還在想,就這樣讓姐姐安靜地走吧,這樣對姐姐來說,可能還是比較好一些的方式。”

“姐姐的病很早以前就有過預兆了,經常會頭暈,四肢疼痛,隻不過當時誰也沒在意,姐姐去醫院檢查後,回來也說沒關係。又過了一兩年,姐姐的病情變得有些不尋常,我發現後就讓她去看醫生,可是姐姐卻說不用。”

“姐姐還說,不要告訴別人,不然會讓人擔心。就這樣在治療中過了一年,姐姐的病成了我們兩個要保守的秘密,甚至連我丈夫都不知道……”

“可是後來,姐姐的病越來越重,時常會忽然暈過去,甚至是更嚴重的……其實這樣大的事,怎麼能瞞得住別人呢,我們都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些。”

侍樂緩緩撫摸著信封上的膠帶,“在我還沒有買下這所房子之前,我和姐姐原本都是在租房住的。送信人先生也已經知道了,那裏是姐姐曾經住過的地方。同住的朋友不久就發現了姐姐的異常,實在瞞不下去的時候,姐姐就把生病的事告訴了家人和朋友。”

“雖然是很嚴重的病,可是姐姐卻總是說沒關係,平時也一直笑著和別人玩鬧,一點沒有病人的樣子。可隻有我知道,姐姐經常會很難受,發病的時候會渾身冒冷汗,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到了後來,吃藥已經逐漸不能控製病情,四年前,姐姐住進了醫院。”

“……從小時候開始,姐姐就是個堅強的人,而我就不如她。很多時候,都是姐姐在保護我,無論是在學校裏,還是工作了以後,就連買這所房子,姐姐也幫了我很多忙。”

侍樂說著,忽然笑了笑,“姐姐就像是無所不能的人,小孩子眼裏的超人,在那時的我看來,還不如我的姐姐呢,她什麼都能安穩地解決,比超人還厲害。”

“我一直以為,什麼事也難不倒她,就連生病的事也是,姐姐一定會好起來。”

“……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當時,醫生告訴我,姐姐最多隻有一年的時間了。”

侍樂停頓了會兒,“醫生還說,姐姐其實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不能治愈。”

華鬱靜靜地聽著,抬起頭看著侍樂,“……是早就知道了,裝作沒事嗎……”

“是的,姐姐在別人眼裏,一直是笑著麵對所有的困難,生病的時候也是,再難受也不會表露出來,可以說是裝作沒有生病的樣子吧。”侍樂緩緩地說。

“一個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人,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呢?至少我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事實上,姐姐也不能。姐姐說過,她也是人,也會難過,也會害怕。世界上還有那麼多事,她都沒有經曆過,還有很多美麗的風景,她也沒有機會看見。對於那時的姐姐,每一天都是珍貴的,因為不知道閉上眼後,還能不能再次醒來。”

“……所以姐姐說,因為時間這麼有限,就更要讓自己每一刻都高興起來,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忘掉自己的病,忘掉以後的所有。姐姐就是這樣生活著,把每一分鍾都當做一整天來用,甚至讓周圍的人也和她一樣,忘掉了那麼多的煩惱。”

侍樂說著,拆開了手中的信件。

十年前。

穿白色洋裝的女人寫完信,慢慢地撫摸著信紙,就像是對待情人那樣輕柔。現在想起來,這封信對她來說,一定是記錄了很重要的東西吧,華鬱這麼想著。但是這麼重要的信,卻被毀掉了。在撕掉了整個紙包後,女人的神情卻沒有絲毫後悔,甚至帶著一點微笑。

“……雖然我寫完了信,可現在已經不想把信送出去了……關於信件的事,我想到了一些問題,不太適合十年後的情況……這封信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見,所以還是現在毀掉的好,至於酬金,我會付一部分,當做我毀約的賠償,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很抱歉……”

之前的淚水仿佛不存在似的,白衣的女人和來時一樣,帶著輕快地步伐離去,黃色斑紋貓慢吞吞地跟著,偶爾叫一聲表示不滿,女人就輕聲安慰著。

和悶熱煩躁的夏季截然相反,既沒有蒸騰的喧囂,也沒有生命腐爛的氣味。

——有些東西,是可以被永遠帶走的。——

她離開時這麼說。

華鬱發動了車,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竟然不知不覺就又過去了一天。現在回去的話,華敏應該已經把全部的手冊都整理完了吧,那就又幫不上忙了。華鬱想著,苦笑了下,總是這樣,可愛的妹妹一定會生氣的。

“我也是沒辦法啊,誰讓時間過得這麼快呢。”他輕聲地自言自語。不遠處侍樂站在門邊朝這裏揮手,華鬱笑了笑,對她點頭示意。

不久前的客廳中,侍樂閉起眼坐著,不遠處燒開的茶壺自動關閉,熱氣不斷地冒出。

“其實我有些猜到,因為姐姐一直是這樣的人,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信,這種事一般人不可能會想到的,如果是姐姐的話,倒很有可能呢。”侍樂忽然笑了笑。

那麼之後撕掉,也是早已經預料到,十年後的自己已經不在了吧。

華鬱想著,也這麼說了。

“不是的。”侍樂搖了搖頭,把信件遞給華鬱,“送信人先生的話,可以看。”

——給十年後的我:這是十年前的我寫的,現在的我,看見了請不要吃驚哦。如果真的能看見的話,之前的悲傷和痛苦一定是夢了,請把這些都忘記吧。——

“……姐姐根本就不是超人……怎麼可能不難過呢?”侍樂低著頭,水珠輕輕地落進她麵前的杯子裏,和茶水融合在一起,一會兒就不見了。她把信仔細地折疊起來,塞回信封中,抬起手擦去臉上的痕跡,微笑著,“……送信人先生,過兩天我就要去我丈夫在的城市了,可能不會再回來這裏,所以臨行前能收到姐姐的信件,我很高興。”

撕掉,是為了不讓悲傷跑出來。

如果悲傷能被帶走的話,我想,姐姐已經把它都拿走了,剩下歡樂的時間。

侍樂輕聲地說著,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