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歡樂之章】
書櫃。
成千上萬個書櫃,排列得整齊而一絲不苟。
可書櫃裏裝的不是書,而是一整捆一整捆的牛皮文件夾。這些東西疊得比書更厚實,每一捆都擺放成完美的角度,讓人看著覺得難以移動,甚至是隻要移動其中一小部分,就會損壞書櫃的整體,讓這微妙的平衡難以持續,破壞了美感。
華鬱打了個噴嚏,摸了摸鼻子,看著手上的一本編號“SFG663857912”的手冊歎了口氣。像他手上拿著的手冊,家裏的倉庫中還有上百本,而今天的整理工作隻進行了一半,勉勉強強能把四十幾本手冊歸位。
他翻過一頁,聞到一股發黴的紙張氣味。“三千六百五十五號客戶……”
華鬱邊看著手冊,邊走過五六排書櫃。他輕輕地踏著吱嘎作響的地板,走到一排書櫃前。“……第四十八號書櫃的第二層第九個櫃子……”
他仔細地數過去,又看了眼手冊上的文字,確定沒有錯誤後,把手冊放進口袋中,伸手拿出書櫃裏的一個文件夾。文件夾很重,華鬱皺著眉把它抬出了層層書櫃中,放在門邊的一張桌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塵,華鬱又用布把文件夾擦拭了一遍。
“……根據記錄,應該是第三十四號文件……”
他輕聲呢喃著,拆開文件夾,那裏麵全部是一份份精心包裝的紙包,右角上寫著編號,被仔細地收藏在文件夾的袋子中,保存完好。
看到三十四號後,華鬱把它抽了出來。
那份文件的紙包略有些不同與別的,除了右上角的編號,左上角的數字“10”外,還有幾道撕裂的痕跡,隻是事後已經用膠帶粘了起來,讓整個紙包看起來很陳舊。
果然是這本呢,真是明顯的外表,華鬱看著手上的紙包想著。拍去上麵薄薄的一層灰,又吹了吹,把桌上的大文件夾合上,放回原位後,拿著那份紙包的文件出了門。
腳步聲回響在寂靜的走廊裏,華鬱手提著鑰匙,快步走著。
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錯,再加上找到了外公很愛聽的CD,華鬱決定先去休息一會兒。
世界上有賣蛋糕,水果,巧克力的,也有賣LV,PRADA,GUCCI的,愛美的人買漂亮的衣裝,愛吃的人買可口的事物,看不見的地方,血液,器官,甚至生命,都有人在賣。
事實上,信,也有人在賣。賣的是很不同一般的信。
地下室本來是倉庫,可為了把手冊和信件區分開,華鬱的祖父又分割出五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放滿了書櫃,書櫃上是用牛皮文件夾裝好的信件,為了防止信件損壞,信封外還加包了數層紙,每一封信的售價都不相同,少的隻要一兩元,而多的要上萬元。
當然,不要誤會了,錢的多少不是因為信本身的關係,而是由時間來決定。
信不是在寫完後,就被送往收信人手中,而是根據寫信人記錄下的時間,可以是一天,十天,三十天,一個月,十個月,一年,十年,或者是一個漫長的時間段。
隻要是寫信人想要的時間,信件就一定能在這段時間後,完整地交到收件人手上,可以是一封,也可以是一百封,當你需要送出時,就可以遞送。
外公當初為什麼要做這樣的生意,很讓人想不明白。華鬱看了看手裏的紙包,停下了腳步。送信的通常就是郵差,而信件的時效性卻是最重要的,本以為像這些“慢性”的信件,應該是不會有多少人會買,可事實正好相反,在外公經營了店麵後,生意出乎意料地好。
“哥哥太慢了,這樣的速度,今天一定整理不完!”
女孩的聲音在走廊另一頭響起,華鬱回過了神,連忙小跑著過去。
“抱歉晚了,因為看到一件以前的東西,趁著今天整理,就順便拿出來了。”他輕巧地走過去,看著一臉生氣的少女。華敏的頭上沾到了灰塵,臉上有幾塊黑色的痕跡。
華鬱想笑,可是忍住了沒出聲,伸手拍去華敏頭上的灰,“我的妹妹是工作狂,天天都這麼努力工作呢!不過還是要記得休息,做不完的話就先放著吧。”
“好吧好吧,哥哥是懶蟲嗎?雖然也有在幹活,不過這個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上次的信件也是,按規矩是不能接受私人委托,一項委托結束後,不得與相關人士再進行聯係,可是哥哥還是幫那個女人送信了,這可是大破例!”華敏說著,忽然看見他手上的紙包,撩起遮住眼前的頭發,皺了皺眉探頭過去看。
“這又是什麼?在哪一本裏的?看上去好破,我怎麼沒見過?”
華鬱揮了揮手冊,“編號我還沒整理完,不過這封是委托之外的。”
“哇……哥哥,這可是十年份的呢!是什麼客人,出手真大方啊,一定很值錢!”
華敏興奮地拿著紙包,指著左上角標記的“10”。
“嗯,的確,十年份的信很少見,我記得在寫信人寫完,信已經被裝進信封,外公封上紙包後,她還想要撕掉這封信啊……”
華鬱笑了笑,指著紙包上的裂痕。
“啊……是啊,撕成好幾片了,應該是真的下決心要毀掉吧?”
華敏可惜地摸著裂痕,“但既然本人都不願意寄出去了,為什麼還要保留下來呢?”
“誰知道是不是呢,不過,事實上是這封信還在。”華鬱笑著接過紙包。
華敏歎了口氣,“哥哥是傻子嗎?撕掉的信說不定連酬金都沒有哦,我們沒必要遞送。”
“反正已經是委托之外的了,就算不成功也沒關係,再說這可是十年份的信啊,如果送到的話也很有意思,到時候有沒有酬金就無所謂了,何況我們也不缺這些。”
華鬱說著,拍了拍華敏的頭,拿著紙包就轉身走了。
事實上,他還有一點記憶。對於十年前的那封信,以及那個悶熱的夏季。
夏季蟬鳴叫人心煩,柏油馬路烤的像是焦了一樣,腳步都是滾燙的。這樣的中午,路上沒有什麼人,能避開正午的太陽,就不會有人出來暴曬著。同樣的,很少有客人會來。
外公整理著店裏的信件,華鬱那時隻有十幾歲,還很喜歡小孩子的玩意,而夏季的蟈蟈很多,小商販們兜售著,帶竹籠裝好,華鬱就新買了一隻,正在拿吸管逗弄著玩。
這種類型的蟈蟈生命很短暫,外公總是叫他不要買,即使養的再好,平時叫得清脆,也活不過一個夏天。
夏日,就連生命也像是被熱氣蒸騰了,腐爛得很快。
可就是那樣的夏日裏,店裏卻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穿著白色洋裝的年輕女人,以及她帶著的一隻黃色斑紋貓。貓的耳朵是粉色的,很可愛,華鬱還記得它喜歡在店裏的書櫃間穿梭,有些保存的手冊和信件被它給弄亂了,外公說下次一定要記得在門外寫上,不能帶寵物進來店裏。
“我想寫信,要寫一封十年份的信,十年,你們店裏能送這樣的信嗎?錢的話,無論多少我都會出,隻要你們保證能把信件送到。”
年輕女人這麼說,華鬱記不得她的臉了,可是印象裏,應該是個美麗的女人。十年份的信件,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都是很少見的,即使店裏可以遞送不限時間段的信件,大部分客人也都是隻買了一兩個月,兩三年之類的短期信件。
女人坐在桌前寫信,華鬱記得她寫的時間很短,倒是坐在桌前發呆的時間很長,究竟最後寫的是一封怎樣的信呢……外公說過,客人寫信的時候,不能去打擾,也不能在邊上看著,更不能說話,客人們在小房間裏寫信,華鬱就一直在門縫裏看著,也不出聲。
年輕女人寫著,卻忽然哭了起來,華鬱嚇了一跳,可想到外公警告的話,也就沒有進去。那個年輕女人哭著,最後把筆扔在了一邊,很久都沒有抬起頭來。
貓從自己主人的腳下竄過,輕輕地叫著,華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寫信寫到哭出來的客人,直到年輕女人走出房間,把信遞給外公,他都在疑惑著。
如果寫信是痛苦的,那為什麼還要寫呢?
外公拿出信封,當著客人的麵把信紙放進去,又用紙一層層包好,可是就在這時,女人卻又搶過外公手中的紙包,撕毀了整個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