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劉億如背著手,緩緩走到了後麵的臥室,留下段業一個人還在這裏苦思。
……
於此同時,大晉天子司馬昌明,在華林園設夜宴,召見桓伊。
時間雖然已經到了深秋,不過建康的秋夜,卻是清涼迷人,深邃高遠的天空中繁星閃爍。桓伊心情格外輕鬆,這一次他從北方回來,得到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許諾,也幾乎等於完成了自己一生莫大的一個誌願,此時此刻,桓伊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愜意。
華林園內燭火輝煌,司馬昌明憑幾而坐,琅琊王司馬道子、太保謝安、尚書令謝石,中書令王獻之,中書舍人徐邈,中書待郎範寧陪坐,麵前果饌珍果堆集如山。桓伊徐步上前拜伏道:“臣,江州刺史桓伊覲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司馬昌明先是看了謝安一眼,然後淡淡道:“愛卿平身,一邊坐吧!”
隻是這個時候,司馬道子和王獻之都低頭看著自己的桌幾,謝石把玩著自己的玉扳指,範寧則是一直注視著司馬昌明,唯有謝安的表情似笑非笑,耐人尋味。
桓伊起身見席上有兩個空座,便挑一個下首坐下,司馬昌明目視桓伊靜靜道:“愛卿自北方來,此行成效如何?”
“回陛下!”桓伊欠了一下身子答道:“一切進展順利,慕容垂已經答允。”
司馬昌明點點頭,禦侍紛紛上菜,宮女們給眾人斟滿酒,一時酒香撲鼻。
司馬昌明看了謝安一眼,道:“這是京口名釀。”
司馬道子接口道:“京口酒中的極品,陛下聽說北府將士喜飲京口酒,特由京口選來,一則沾將士的喜氣,二則為叔夏洗塵餞行!”
桓伊慌忙行禮道:“謝陛下,臣何德何能,愧不敢當。”
司馬昌明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空著的座位默不作聲,很明顯,這個時候有個應該要出現的人,卻是沒有出現。
司馬道子好飲,聞著酒香饞得直咽唾沫,見孝武帝不倡導,自己獨不好先舉杯,心中暗罵王雅,“這個茂達,死哪去了,難道不知今兒宴會。”
這個時候,範寧趕緊出來打圓場,道:“臣講個故事,為陛下助助酒興。”
範寧字武子,推崇儒學,為人正直敢言。這個時候卻來講這種事情,倒是讓眾人很是意外。
“好啊!”司馬昌明笑道:“卿有什麼典故?”
範寧躬身道:“是本朝的故事,話說昔日,世祖武皇帝嚐到王武子家中坐客,王武子設宴侍奉,所用器具都是琉璃器,婢女百餘人,人人綾羅綢緞,用手托著食物,蒸小豬做得又肥又嫩又鮮,異於常味。世祖感到奇怪便問他,說你家的蒸小豬為何做得味道鮮美,與眾不同啊?王武子答曰‘此乃人乳喂養的小豬’世祖聞聽,拂袖而去。”
眾人都是一愣,王武子用人乳喂養小豬食用,在士族當中廣為流傳,曾為美談。範寧現在講這故事,顯然是指責當今高門豪族奢侈墮落不知節儉。司馬道子心中一驚,自己府中蒸小豬也這麼個做法,難不成範寧這廝,這一次是衝著自己而來的?
心裏有些忐忑的司馬道子,偷眼看了看謝安,見他神情自若,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心裏才稍微放下心來。
司馬昌明卻展顏道:“好故事,王武子如此汰侈,何以為天下士民表率,所以世祖極為厭惡。”
正說間,王雅匆匆忙忙進得園來,跪下叩頭道:“陛下恕罪,微臣府中有事竟來晚了。”
司馬昌明笑道:“茂達,範卿說了個好故事,你錯過了,以後若再遲到,可是罰酒三杯喔。”
王雅自然連連應了,然後悄悄退至席位,而這個時候,司馬昌明帝已經舉觴微笑道:“伊卿自北方歸來,一切委事順利,來,為我大晉的成功幹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司馬道子頻頻勸酒,不多時人人都有醉意。
範寧臉色微紅說道:“汰侈誤國,清談亦可誤國,中原傾覆國家喪亂,王弼、何晏難辭其咎,二人蔑棄典文,幽沈仁義,遊辭浮說,波蕩後生,使縉紳之徒翻然改轍,以至禮壞樂崩,遺風餘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豈能回百姓之視聽哉!故吾以為一世之禍輕,曆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也!”
這話說完,眾人幾乎都輕輕放下了酒杯,靜靜的看著範寧。很明顯,這種話,在這個時候講出來,說白了,就是說給他們聽的。而天子召開的宴會上的話,當然不能也不會是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