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讚同地小聲道:“我見你那會不同樣這般不好意思麼?”
“你說什麼?”小羽湊近了點,我慌忙指著鏡中的影像:“沒什麼,沒什麼,快,快看他們!”他乖乖把臉移過來,不說話了。
磨蹭了好一會兒,兩人才下得馬來,走近涼亭,沈莘月抬頭,隻低聲喃喃:“月老亭”,剛念完,她竟噗嗤笑出來:“以前不知,這裏還有個如此風雅的地方,就連名字都這麼……有意思?”梁子辰兀自倚靠在欄杆上。
我瞅了瞅麵前昏睡過去的沈莘月,竟發現這是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姿勢。
“沈姑娘不會覺得太俗?”
“其實,承載了滿滿幸福的紅色,最讓人開懷了。公子,你不覺得麼?當嫁給自己心上人,穿著新娘服邁進禮堂的時候,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呢。”說著沈莘月撲出了涼亭,像一朵蝴蝶翩然在天際間。她的水綠衫迎風而起,隨著她輕盈蔓妙的舞姿,懸空飛轉。手腕腳腕處的銀鏈和著清風,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發絲如黑色綢緞,在四周吹驟起的秋風裏盈盈飄動,楓葉徐徐飄落,一片一片,紅燃似火。被她的秀發,被她的短裙帶動。如同一幅精雕細琢的水墨畫。
我想梁子辰看到這樣天真爛漫的笑容,以及這樣與眾不同的舞姿,總該有些發癡,甚至餓狼撲食,直接和沈莘月生米煮成熟飯。哪知等了許久,兩人都沒有什麼動靜。而那梁子辰隻是緊緊拽住涼亭的柱子,半抿著嘴唇,額頭的魚尾紋在緊繃的狀態下越發分明。
不過我的視線好像並未落在他們的身上,我更好奇的是後麵那座亭子,真是個別致的亭子,四角亭簷上飛鳥展翅,龍鳳花紋刻在四周的廊柱上,金光閃閃,璀璨芳華。
我知道,那裏有屬於沈莘月的幸福。
因為此時我坐著的地方是她曾經最歡喜的涼亭。我幾乎想象不出,這裏發生了什麼,如此破敗,如此狼藉。從掛著的那些千紙鶴,我能猜到,裏間包含著或多或少的甜蜜。
八月十六,碧色蒼穹,常住三樓的花魁沈莘月登台前收到了來自梁子辰的禮物,那禮物十分稀罕,由侍衛統領親自送到了豔春樓。包裹打開,是一件鮮豔的大紅披帛,上麵紅花灼眼,繡工精湛。
沈莘月接到禮物時,滿心歡喜,當夜便披著它跳了一支舞。由於相貌出眾,前來喝花酒的男子幾乎擠遍了豔春樓的大小角落。
人人都說紅色太俗氣,可穿在沈莘月的身上卻格外的光彩耀人。
這一晚,沈莘月不再坐以待斃。而是主動出擊,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小心翼翼地將披帛包了起來。
小時,她也是一位大家閨秀,她心裏麵那些你情我願的想法從小就根深蒂固了。隻可惜後來家道中落,被迫淪為一個藝妓。幸好她腦子好使,不用學習樂坊裏寫成的曲調和舞姿,全憑天賦,直接坐上豔春樓的頭牌,她聰明,做事果斷利落。愛錢如命的老媽子為了賺取更多的錢,不敢強逼她賤賣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所以她在豔春樓的地位,很多時候不是她求別人,而是別人求她。
從過往鏡裏,我看見豔春樓那位老媽子無數次搖著扇子貼著門口左勸右勸,那種諂媚的姿態近乎哀求乞憐。我在這樣一個鏡子裏,看到這樣的奇跡。忽然覺得我們女人真是出眾得要命。你想,以卑賤的身份一步一步爬到那份上,該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她穿著水藍色的舞衣,頭上一柄蘭花簪,我記得,那是梁子辰與她第一次見麵親手插到她發間的。
這晚,風很大,空曠寂寥的深夜,打更者的影子在長長的路道上漸行漸遠,後來越來越模糊。秋風涼意深重,她雖穿得少,可一點也不覺得冷。而且,打從晚上決定去找梁子辰時,她就一直快樂著。
第一次做賊,第一次主動會見情郎。
她立在牆頭上,趴著看院落的情景。
梁府很大,走廊處五步一盞燈籠。院中梧桐寂寂,粉紫色的花瓣猶如迎日開顏的小小喇叭,一簇一簇擁滿院落。
此時樹下站著一個人,他青絲如墨,被發帶捆束其後,一杆長槍被他穩穩持在身後,月白長袍被風掀了起來。
他正扶摸著身前那棵高大的梧桐樹,沉思一會兒重重歎了三口氣。
朦朧的夜色,冷清的院子。
沈莘月不明白,隻呆呆地看著。
她離他很近。
梁子辰握槍的手有點緊,因從小習武,耳朵敏銳,即便再大的風聲,也能絲毫不差地辨別其他的聲音。
我這個猜想很快被證實了,因為趴在高高牆頭的沈莘月沒能避過梁子辰的眼睛。長槍調頭急刺,寬大的城牆上被刺落一堆一堆的鬆土,連帶刺下的還有那嬌滴滴的沈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