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樹(1 / 3)

(一)

對於林景來說,米格就像七月的陽光,太明媚,太熾熱,太烈,近不得,一近便會灼傷自己。就像此時,她透過窗戶第十一次看見米格站在第四棵泡桐樹下安靜地等簡臻,白色的Tshirt卡其色的休閑褲,斑駁的光影在明朗的臉上跳動,美好得使林景的眼睛生疼。她聽見簡臻說,姐,我走了啊,晚上不回來吃飯。林景收回目光,繼續看書,哦,早點回來。然後她又聽見簡臻那雙海藍色的高跟鞋和樓梯木板碰撞發出的咚咚聲,一聲聲踩在林景的心上。她突然覺得胸悶氣短,閉上眼睛深呼吸,陷入一片黑暗。

是的,林景和林簡臻是姐妹,她們有一樣柔軟順滑的長發,一樣清新明亮的大眼睛,一樣海藍色的麻質長裙,一樣的書,一樣的口杯和牙刷,唯一不一樣的是,林簡臻有一雙纖細潔白健康的雙腳以及各種材質各種款式各種顏色的高跟鞋,而林景沒有,早在三年前那場車禍中就已經隨著爸爸媽媽一起去了天堂。而現在,林簡臻有米格,林景沒有。

林景張開眼時正看見簡臻挽著米格的手,微笑著坐上奧迪A6,揚長而去。窗外四棵泡桐樹在揚起的塵土裏搖曳,閃爍著陽光的味道。Sam打電話來,一腔怪怪的中文發音,林景,我在BULE等你,今天是最後一節課了,你該不會忘記了吧?林景說對不起,我馬上來,匆匆穿上一雙海藍色的棉布鞋,雙手扶著欄杆顛簸著走下樓梯,棉布鞋和樓梯木板接觸的時候,沒有聲音,沒有一絲聲音。

有的是微風拂過四棵泡桐樹時,樹葉間相互摩挲發出的沙沙聲。如此美。林景搖搖頭揮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二)

坐在林景對麵朝著她微笑的這個人便是Sam,他有亞麻色的頭發,高高的鼻梁,淡藍色的眼睛,淡藍色格子襯衫淺米色工裝褲。他來自意大利,純粹的留學生。林景和他在網上相遇,那時Sam在找人教中文。大四忙碌的日子,有的人在急著趕論文,有的人在急著找工作,有的人在急著談最後一場校園愛戀,竟無一人回應。最後還是林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腳不方便,我可以教你。Sam激動地一個勁說好好,謝謝,謝謝。他說我來接你時,林景拒絕了,我自己可以。Sam懂得尊重,不再多說什麼,但作為回報,Sam說,我教你意大利語吧。

第一次和Sam在BULE見麵時,Sam開玩笑地說,林景,你真漂亮,就像海藍色的矢車菊。林景羞澀地笑笑。此後和Sam相處了一個月,林景覺得Sam真的是個優秀的男生,他懂得東西很多,平日裏雖然痞痞的,總愛開玩笑,但靜下來的時候又有另一種氣質,而且他很是照顧林景。

在林景給Sam解釋“妒忌”時,簡臻和米格從林蔭道走過,簡臻踮起腳尖在米格的耳邊窸窣細語,米格寵溺地揉揉簡臻的頭,滿臉笑意。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林景還是能夠嗅到幸福的味道,但為什麼是酸的?落地窗的玻璃明晃晃的,折射出林景波瀾不驚的沉默。

如此熟悉的畫麵。三年前,她也曾指著櫥窗裏的**,伏在他的耳畔說,米格,我喜歡那個“長襪子皮皮”,米格,你真好,米格,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彼時,那白衣少年低頭微笑。如今,少年的微笑依舊溫和,灼傷了林景的眼。

Sam將手在林景眼前上下擺動至第四次時,林景的長睫毛動了動,然後,她說,Sam,請幫我一個忙。

林景想,隻要他們都好,她可以把“妒忌”變成祝福。

(三)

林簡臻接到林景邀請米格回家吃飯的電話時,高興得跳起,抱住米格的胳膊說,姐姐她邀請你去我家吃飯,米先生,請問你是否賞臉?簡臻眨巴著那雙單純的大眼睛,等待米格的回應。

三年了,姐姐總算走出了車禍的陰影。她願意見米格,願意讓他去她們家,便是意味著她願意坦然麵對自己的缺陷。自從三個月前,她和米格開始交往,姐姐便用坡腳做借口,拒絕見米格,現在,她終於想通了嗎?

米格對林簡臻微笑,這是我的榮幸。簡臻輕輕吐口氣,好吧,現在我們要給姐姐去買禮物,走吧。

簡臻像隻小蜜蜂,在各色各樣的禮物裏穿梭。她要為姐姐挑最愛的禮物,這個陶瓷小矮人很可愛,那個水晶蘋果很漂亮,她樂此不疲。米格走到一個**麵前,駐足,中指觸到柔軟的棉布,這是——長襪子皮皮。長襪子皮皮。

他和林景的邂逅那麼俗,那麼俗卻讓他記憶深刻。他在圖書館把她撞倒,連帶著她懷裏的一摞書。他邊說對不起邊撿書,《長襪子皮皮》?遞書時,他碰到她纖細潔白的手指,疑惑地抬頭看是怎樣的一個女生時發現她也在看他。她對他笑,他也對她笑。就那麼抬頭的一瞬間,她便在他心中生了根,此後枝繁葉茂。然後,他在圖書館等到第七天時,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嗨,林景,還記得我嗎?我叫米格。林景疑惑地歪著頭,嗯?米格笑著說,長襪子皮皮。然後他看見她的笑容從嘴邊蕩開,跌入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