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夫人張太君,曾經是長安城中最有福氣的老太太。
張太君出身相府,十七歲嫁給定國公世子,二十歲隨夫得以不降等地封為定國公夫人,位列超品,除後妃公主王妃外,當屬她的身份最高,一生育有三子二女,子娶名門閨秀,女嫁世家子弟,眼前兒孫滿堂,闔府蒸蒸日上,堪稱長安城第一流。
她活到了八十歲,富貴了八十年,順心如意,誰人有此福分?
提起她,京城中無人不羨慕,無人不妒忌。
然而,之所以說曾經,乃因現在的張太君,落魄於囹圄。
張太君滿頭銀發散亂於肩上背後,撲倒在稻草堆中,哭得撕心裂肺,“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喲,好好的日子不過,竟落得這般地步!我可憐的兒孫,個個都年輕得很,我活得夠了,求老天收了我去,別連累我的兒孫啊!”
現任定國侯夫人李夫人和弟媳、兒媳並孫男娣女們也都哭得不成樣子。
誰都沒有想到,富貴了一百餘年的定國公府,竟然會大難臨頭,昨日還是張太君的八旬之壽,正在鼓樂齊鳴之際,無數官兵如狼似虎地衝了進來,他們還沒從熱鬧中回神,人就已經被押入了大牢,家產盡數被抄沒,罪名無數。
“蒼天啊,這是為什麼啊?我們定國公府一世忠君,為什麼落得如此下場?”
“娘,娘,我冷,我好冷,我好餓啊!”
寒冬臘月,外麵正飛雪如絮,大牢內冷得眾人骨血都要結成了冰,張太君的重孫女薛青娥揪著母親張氏的衣角哭訴,凍得渾身顫抖。
張氏掙紮著摟住薛青娥和愛子薛青麟,不知如何是好。
定國公府的所有女眷幼子,都在這裏了,數十人擠在兩間牢房中,身上貴重的衣物佩飾在抄家的時候皆被兵丁撕扯下去,個個狼狽不堪,哭聲此起彼伏,都不敢相信權勢滔天的定國公府竟然成了階下囚,家中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不見蹤影。
張氏本已有了身子,經此一劫,落下一個成型的男胎,下身血淋不止,氣息奄奄,身上僅有一件單衣,連一口熱水都沒得喝,較之旁人更覺命苦。
滿目哭聲中,獨有一人異常醒目。
她是張太君嫡親的外孫女,定國侯薛天成的外甥女,姓宋,名喚宋玉嬌,七歲時被其母托孤於定國公府,今年已經十八歲了。
她不姓薛,即使久住定國公府,也不會入罪,但是不知道她和主持此事的官員說了什麼話,就和薛家人一起入獄了。
主持此事的官員是其父的故交,所以她單獨住了一間牢房。
這間牢房在定國公府諸人所在的隔壁,有一床一桌,床上有棉被,桌上有油燈,腳邊還有火盆,正燃著鮮豔的火焰,火焰搖曳,映在她臉上,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和定國公府眾人不同,她身上還裹著一件貂皮大氅。
宋玉嬌身嬌體弱,一直纏綿於病榻,已經將近十年了,即使衣著厚重,身形依然纖細無比,似乎一陣風吹來,就能將其掠走。
她咳嗽了幾聲,似乎很不在意自己的處境,慢慢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熱茶,囫圇喝下。
少時,又有獄卒送了食盒過來,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一飯,擺在玉嬌跟前,令隻拿到稀湯和窩窩頭的定國公府眾人垂涎欲滴。在以前,這份飯菜是丫鬟們的份例,沒有哪一個主子吃得如此簡單,此時此刻,在這裏卻成了山珍海味,求之不得。
張氏見狀,咽了一口唾沫,急忙大喊道:“玉嬌妹妹,玉嬌妹妹,你可憐可憐青娥青麟,賞他們一口熱水喝一口熱飯吧!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會對妹妹感激涕零!要不,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來服侍妹妹,隻求妹妹發發慈悲!”
張太君和李夫人坐在稻草堆中,望著一直懦弱不堪的宋玉嬌,滿臉不可思議。
誰不知道宋玉嬌懦弱無能,是個麵團兒似的人物,任人揉捏,在定國公府那麼多年,若沒有張太君的庇佑,她早就被吃得骨頭渣子不剩了,如今看起來,竟有幾分陌生。
玉嬌慢慢地享受食物,她扭頭看著薛家一幹人,詭異一笑。
她生得弱,且骨瘦如柴,麵色一直蒼白如雪,就是嘴唇也是偏白的,沒有一點顏色,在陰森森的牢房中火光烘托之下,顯得飄忽不定,仿佛女鬼一般,嚇得青娥和青麟連忙把頭埋在母親懷裏,不再嫌棄母親滿身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