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已快接近三更。
沉香木的窗子外,如滴了墨汁的天空中稀稀疏疏嵌著幾顆寒冷的星子。即使在這萬物複蘇的初春,也使人感到一絲絲寒意。我起身,尚且無一絲睡意。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暮色四合時,暮顏的一舉一動。
她挑著燈籠,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小主該歇息了,明日一早便得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回宮後還得拜見一宮主位瓊瑛娘子。”傍晚的霞光絢麗無比,宛如古書上瑤台仙子們幻彩迷金的霞衣和披幟無數眩目而美麗得驚心動魄的留仙裙。那一刹間,我分明清清楚楚的看見她``````
莫非是她想向我暗示什麼?又或是她的一個無心之舉,而是我多想了?
“吱——”忽然傳來水芝閣那扇陳舊的雕門被推動的聲音,仿佛在印證著我的猜想。
我下床,“篤江?”披上決明子紗衣,我低聲朝雕門的方向喚道,“篤江?是你嗎?”
久久無人應答,一時間整個水芝閣寂靜無聲。仿佛先前的推門聲隻是我長時間睜著雙眼所產生的幻覺。
整個水芝閣四下一片漆黑,今夜似乎是個無月之夜,天空中隻餘著顆顆迷茫的星子。
一股恐懼之感忽然強烈爬上心頭。我舉起榛木床前的青銅燭台,不確定的低聲道:“暮顏?可是你?”“哢嚓——”忽然亮起一點微弱的燭光,是有人點亮了一支快要被火光熔完的殘燭,燭下有著顆顆飽滿宛如西府海棠果實的珊瑚紅燭淚。
漸漸適應了這於此刻分外刺目的燭光,我這才看清楚——晃動的燭光中,赫然是暮顏清秀而淡然的麵龐。
“暮顏?你——”我話未說完,便見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著飛快的吹滅了蠟燭。
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茫茫的黑暗中,我感到有人拿過我手中緊緊握著的青銅燭台,將其輕輕放好。又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我坐到榛木床上。
借著窗前淺淺的星光,我方看見暮顏淡然的麵龐。不知怎的,心也突然平靜了下來。
“小主,是我。”聞之,我點點頭,卻又忽然想到漆黑之中暮顏是看不見的,便輕輕應了一聲。
“可否擾了小主清夢?”暮顏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笑了笑,隻平靜道:“要說什麼便說吧。”
四周一片寂靜,片刻——“小主對後宮的情況了解多少?”
微微思慮,我答:“亦不是很多,隻知黛妃寵冠後宮,韞華夫人亦深得龍恩。”
“如今這後宮之中對於誰才是真正深得聖寵之說倒是越來越多了。不過有三種說法始終屹立不倒。”微微停頓,我聽見她接著道:“前兩種說法便是小主方才說的黛妃及韞華夫人。後一種則說的是皇後。”
“皇後?”我詫異一已,“你是說長娉皇後?”當今皇後殷氏封號長娉,故民間都稱其長娉皇後,“可我在民間時聽聞``````”微微猶豫,我不知該講不該講,可講不可講。
暮顏似是知道我在猶豫什麼,淡淡道:“眼下隻有你我主仆二人,小主若是信得過奴婢,便但說無妨。奴婢可以身家性命擔保,絕不向外泄露一字半句。”
稍稍思慮,我隻避重就輕道:“亦沒什麼,隻是聽聞長娉皇後與聖上素來不合,聖上亦甚少在長娉皇後那留寢而已。想來是民間的人胡說八道吧。”
少頃——“民間添油加醋的流言蜚語,小主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為好。”
四下寂靜無聲,我能猜想出暮顏臉上微微自嘲的表情,可是因為我避重就輕的不信任?
我正欲開口,不想她已平靜道:“奴婢還是先給小主說說黛妃吧。”
“黛妃本名衛黛施,現正值雙十年華。乃廷尉衛嵐隻獨女,其母為名噪一時的江南世家才女沈卿卿。聽聞衛黛施自幼聰敏貌美,三歲能文,五歲賦詩,盡得其母真傳。嵐極寵之,捧若至寶。黛恃才傲物,眼光極高,一心向往天下女子至尊之位,不喜平淡一生。她亦曾說過:‘吾生而繁華,長於才氣,不喜寂寥之鏡。念之朱顏,攬傾天下。’”
“黛妃喜繁華之景,愛名利之巔。但心思極深,無人能識。”
聞其言,不由既驚訝又恐懼,恐懼的是她這番話若是被他人聽了去,縱使有十個腦袋,怕也是不夠砍的!
也難怪她要三更半夜的偷偷跑來,又這般神神秘秘。
驚訝的是暮顏竟對我這般赤誠,不惜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這般與我坦誠相待,在這碩大的深宮之中,當真是萬分難能可貴。
“黛妃素來囂張跋橫,聽聞其封妃之時,內務府本擬‘珍’字作為其封號,寓意皇上示其為珍寶,極珍極貴之。不想黛妃卻道這‘珍’字過於俗氣。思來想去後,從自己的名字中取了個‘黛’字,欲作自己封號。”
我驚訝不已,忙問道:“皇上呢?他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