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爺爺緊張的神色頓時鬆弛了下來,暗舒一口氣,與許娉婷對視了一眼。
許娉婷一轉剛剛嚴肅的神色,巧笑嫣然地對大家說:“這就對了嘛。現在你們先各自回各自的家,等工資送到了,我會通知大家集合的,到時再商議後續的事情。”
隨即,她召喚了聲陳順對他說了些什麼,然後把大家的目光甩在身後,回到了車上。
車門正欲關上,一隻手從外麵伸進來擋住了。高城一聲不吭地把她擠到一邊,也坐了上來。
她皺眉問:“你不是有自己的車?”
高城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靜靜地看著她,說:“今天淩晨才回的家,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濟縣,精氣神還這麼好。許娉婷,你真是女超人。”
在她聽來,這完全不是誇讚的話。她並不接他的話,重複道:“你不是有自己的車!”音調比前一句高了不少。
見她的眉心因不滿而折起一個小山包,額頭上的傷口因此愈加醒目,高城的星眸閃了閃,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嗎?”
許娉婷不再說什麼,車裏安靜了下來。
暫時收起渾身尖利的刺蝟。
高城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了這麼一個比喻,並且覺得用在她身上相當貼切。
陳順在這時回到了駕駛座上,對車上多出高城感到意外。高城卻恍若未覺,自若地吩咐道:“先去市裏的大醫院。”
“直接去縣裏。縣裏的小診所就行了。”
駁回高城的自作主張後,許娉婷疲倦地靠上了椅背,望向了車窗外。
不知何時開始,蒙蒙的細雨開始下了起來,傍晚五點鍾的天空因此湧上來暗沉沉的暮色,卻還沒到隆冬黑得迅速,於是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
路兩邊是茂密的樹林,在淅淅瀝瀝的潤雨中打磨得更是自由生長,僅僅此時便能判定相比於秉燭夜歌的鄰居闊市,濟縣著實像極了遭遇冷落的妃嬪獨守一隅。
許娉婷默默地凝視著,打在玻璃上零星的雨滴像鑲滿水晶一樣亮晶晶的,漸漸在她失去了焦距的瞳孔了化作了虛像。
高城覺得車窗外冰冷的空氣仿佛無聲地蔓延至了車內,整個氣氛安靜得過分了些,便側頭,看了看一直不出聲的許娉婷。
她今日穿了一件圓領的打底衫,露出的脖頸纖細修長,一雙考究的杏眼、含蓄小巧的鼻梁和富有光澤的嘴唇,除了尖尖的下巴貼合了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男人所崇拜的輕薄的長相之外,整個就是一副江南水鄉傳統女人的長相。隻是在高城看來,她這個一般水平的美女身上,帶著值得人去細細揣摩的鏤金錯彩的美,抑或說是氣質。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三分之二的麵龐,雖和此前一樣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但也褪去了些許銳利,宛若在透過車窗遙望年代久遠的事情。
兩人同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沉靜的空氣裏,高城仿佛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從一開始的你進我出此起彼伏,到後來漸漸步調一致跨越各自的領域。但她沉浸在自己思緒裏而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感覺讓他心底微微躁動。
望定昏暗的光線落在她眉梢眼角而打出的淡影,高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在想什麼?”
一句話似突然把她拉回了現實中,高城明顯看到她黑色的瞳仁裏又恢複那隱藏在深處的冰冷。
許娉婷坐正了身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回答。
“上車前不是還跟打了雞血一般跟他們據理力爭、無賴耍橫,連被砸破了腦袋都不吭一聲,我以為你真是女金剛,刀槍不入。現在知道累了?”
雖是調侃的話,但在許娉婷聽來高城的語氣卻相當生硬。她眼神古怪地看了他片刻,隨即沒有表情地說:“為什麼似乎被石頭砸壞腦袋的人更像是你?”
未及高城反應過來,許娉婷倒是想起了什麼,口吻不免有些埋怨搶口道:“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事情不會發展成這樣。”
高城愣了愣,照原本的性子下意識地就要反唇相譏。但當目光掠過她額上依舊刺目的血漬,她埋怨的聲音在耳中回蕩過後完全濾去了她的不滿之意,隻留下了被放大的軟糯,就像本就相熟的人之間毫無芥蒂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