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霜不肯張口說一字一詞,卻有千言萬語在白暮宸的腦子裏盤旋。
這麼多年他從未放棄過追查,可至今也沒有一點多餘的線索,顧卿霜也知道他在查,所以以此為要挾,盡管白暮宸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承認顧卿霜抓住了他的另一大軟肋。
顧玄武已死,也許這世上真的隻有顧卿霜能幫他找到那個人了,哪怕她現在不肯說,但隻能留得她的性命再作打算。
白暮宸倏忽放鬆了手掌上的力量,讓顧卿霜得以一絲喘息的機會。他貼近她耳邊幽幽說道:“朕不會殺你,不會讓你就這麼死去,朕要把你留在宮中,讓你體會到從高位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的痛苦,讓你在朕的手掌心裏受盡淩辱,朕倒要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將軍小姐淪落到與人為婢的下場時,你的臉上還會不會有往日的傲慢和嬌縱!”
顧卿霜感覺到他的鬆動,便推開他的手,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好半晌才緩過氣來。
她臉上露出麻木而冰冷的笑意,對於白暮宸咬牙切齒的恨,她早就習以為常,到現在甚至還感覺到一絲解脫。她依舊昂著頭顱,淡淡地說道:“白暮宸,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不是當年決定嫁給你,也不是這麼多年來我所做過的一切,而是我竟然真的愛過你!”
她眼中透出的決然像是用一把鋒利的鋼刀斬斷了他們之間僅剩的那條紐帶。他日,郎為君,妾為後,他雖不甘不願,卻也無法改變這事實,來日,恩已絕,情已斷,她在這深牆高院再無掛牽,他的皇權與生死,也再與她無關!
白暮宸瞳孔中泛著凜冽的冷光,對身邊的李公公道:“傳令,顧氏幹預朝政,牝雞司晨,罔顧王法,言行有失,不配為後,廢除其皇後之位,貶為宮中賤婢,未得朕令永不得離宮。”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但念及顧老將軍勞苦功高,戰死沙場,今顧家無主,朕不忍三代忠良之家就此敗落,特赦顧清風,免其死罪,遣返歸家,但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大臣們炸開了鍋一樣討論。顧卿霜被廢後,顧清風雖被赦免死罪可貶為庶人,顧家從此隻怕再難翻身。
“怎麼,還有誰有異議嗎?”白暮宸用凜然的目光掃過眾人,厲聲質問道。
對於顧清風來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雖然可惜了顧卿霜犧牲這一切,但既然是她自己作出的決定,旁人自然也說不得什麼,隻得紛紛謝恩附議。
看著白暮宸此時掌控一切、不可一世的模樣,顧卿霜忽然失笑,甚至是笑出聲來。
白暮宸扭頭看著她,露出疑慮的神情,“你笑什麼?”跟顧卿霜鬥了這麼多年,他當然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角色,所以這一次她這麼輕易就認輸,確讓他有些始料未及,到此刻也仍覺得是否有哪裏不妥,怕是她在打著什麼鬼主意,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她鋪好的陷阱裏。
“我笑——我笑你自以為將會擁有一切,卻看不透眼前,我欠你的,今日都還給你,而你欠我的,終有一日會有人替我討回來。我會看著你後悔,看著你痛苦,看著你將我曾經體會過的那些感受通通都經曆一遍!”
顧卿霜肆意地笑得眼淚直往上湧。她知道,或許笑著流淚,會讓自己顯得更體麵一點。她鬆開手,後冠重重地跌落在地,她手掌裏的鮮血早已順著那些精美的雕刻蔓延,將後冠的顏色渲染得更加豔麗。
這後冠是他登基那日親手為她戴上,如今,由她親手了結吧。
白暮宸無法猜透顧卿霜話裏的深意,隻覺得不過是她歇斯底裏的詛咒,他感到有些可笑地蔑然道:“瘋女人!”說罷轉身回去殿內。
諸位大臣有些無措地站著,對於他們來說,顧家曾是凝聚的核心,如今顧家沒了,前路又當如何?
顧卿霜並沒有忘記他們,隻是這時候說什麼都太多餘。她朝向對麵福了下身,道:“今日多謝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我替爹爹、替顧家,謝謝你們了。”
“娘娘……”
“伶兒,替我送諸位大人出宮吧。”顧卿霜吩咐下去,伶兒雖不忍此刻走開,可看顧卿霜的樣子,似乎更想自己待會兒,便點點頭去了。
倏忽安靜下來的四周,空曠的長廊被樹椏後照過來的細碎陽光填滿,那是她來時的路,也是離開的路,隻是今後,這條路又將通往哪裏……
去年的舊葉隨著春風飄落一地,原本就清淨的雲夢宮宛若這世上最荒涼的角落,從前還借著一點皇後的光,此刻卻似乎完全被人遺忘。
隻有兩個孤獨的身影相伴穿過院子走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