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開始淅淅瀝瀝地飄下雨絲,江南五風十雨的春天乍到,料峭的寒意卻不肯褪去。
小橋、流水、人家。
橋是平常的石拱橋,雨水中的倒影共成滿月。石板為春雨所潤,濕漉漉地泛著水光。石縫中的青苔也在雨水的滋潤下愈發地青蔥欲滴。中央的橋欄上,赫然刻有三個石青的隸字:往生橋。
橋的一頭,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龍騰闕”。寬敞的大廳裏,少卻了往日的喧囂,隻有零星的幾個過路人,叫上一壺清酒、一碟鹵味,歇息片刻。他們的來路不同,此刻的目光卻一致投向廳角,眼中有幾分驚異,而更多的是恐懼。
角落裏當然不是什麼異物,不過是一襲粉衣的女子。眉如絮柳,唇如櫻瓣,明眸皓齒,肌膚勝雪、光滑如玉,這張臉抵過萬千紅顏粉黛,羞煞世間的一片姹紫嫣紅,仿佛世間沒有一個女子敢因為她吃醋,隻因生得太美,是人世的巧奪天工之作。那女子的容顏,映在手中的青瓷酒杯裏,伴隨靈動的酒波,更顯傾城。忽見那女子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冰涼的笑意,眼眸中,卻有幾分淒涼與酸楚。但凡看她一眼的人,恐怕都會有透骨的涼意。青瓷酒杯中,騰起綠色的青煙,電光火石之間,又恢複了剛才的平靜,周圍人的目光,立刻凝結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那女子在酒中下了毒。
門口滿臉通紅的醉漢,打破了死寂,旁若無人地坐在了那女子身旁,癡癡盯著那女子傻笑道:“小姑娘,一個人坐在這兒喝悶酒?太冷清了,不如讓大爺陪陪你。”那醉漢看似喝了不少,就連說話的時候,人都有些搖晃。“給你。”那女子淡然一笑,把手中的杯子遞給他,卻從未朝醉漢瞧過一眼。“爽快,大爺我今個兒就喝了它。”醉漢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笑道:“這酒,真……真香,再、再……”他沒再說下去,因為他已經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這酒真得那麼好喝嗎?既然如此,你死也知足了。”那女子喃喃道,聲音如同銀鈴一般。
原來冷清的大廳,一下子炸開了鍋似的,所有人都急著往外跑,卻聽到那女子清亮的聲音:“都不準走!誰走,就殺誰!”眾人著了魔似的,很快回到了座位上,不敢作聲。這不是一般的江湖女子,發髻上的九點藍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光亮、幽藍,透出孤傲與高潔。她不是別人,正是殘月樓四大祭酒之一——孤星。
殘月樓是江湖中很隱秘的組織,共有二十四閣、八十四樓,其中有四閣,專屬殘月樓四大祭酒,孤星所掌管的,乃是二十四閣中最接近天空的“追星閣”。江湖人隻知道有二十四閣、八十四樓,但具體在何處,無人知曉。而殘月樓二十四閣的閣主,便是殘月樓的殺手,無論對方是誰,為了完成任務,決不手軟。“四大祭酒”皆是殘月樓樓主的入室弟子,武藝非一般人能敵,孤星最擅用毒與暗器,她的劍法雖不及她兩位師兄,也非泛泛。江湖人隻知,見到九點藍星,便見到了孤星,此次她出現在江南,必是有任務在身。
“老板,你的酒錢。”孤星放了一錠五十兩白銀在桌上,饒有趣味地看了躲在台下的掌櫃,接著道:“所有人的酒錢,我都付了。”她微微一笑,身形一動,飄了出去。
往生橋的另一頭,是家深宅大院:江南山築,宅門緊閉,雨水在瓦簷垂成線簾,顯出別樣的寧和,粉牆瓦黛在雨霧中,讓人迷惘。一襲粉衣從“騰龍闕”竄到了深宅門口。孤星仰頭一望,門匾上四個秀氣的大字“懸壺濟世”映入眼簾,凝視片刻後,隻聽她冷笑一聲,她不明白,為何世人總給自己加上不符實際的名號。“懸壺濟世?早得很。”話音落地,孤星便施展身法,躍上屋頂,身輕如燕般地快步行走,疏鬆的瓦片並沒有出聲,仍是安靜地躺著,孤星停在一處屋簷,瞧著對屋裏的人。
屋內纖細的身影,白衣如雪,垂在腰間的長發,襯著白衣,更顯得烏黑光亮與細滑。隱約可見她手中發黃的古書,想必有些年頭了。她低著頭,嘴裏還念叨著什麼,雖看不見她專注的表情,卻可知她有多麼投入。屋外的青衫少年正忙著整理藥材,動作麻利,神情很平靜。
滿院子的藥材味,夾雜在風雨中,朝孤星飄了過來,她忙用手捂住嘴,這是她最厭惡的氣味,惡心地讓她想吐。從小她就最厭惡喝湯藥,那簡直比受大刑還難受。
“小年兒,泡壺上等碧螺春到我屋裏。”是屋裏的女人。
“泡茶?師父你平日裏有喝碧螺春的喜好嗎?我怎麼不記得?”
“不是我要喝,是屋頂上的人。”略帶婉轉的聲音。
“屋頂……上……”那青衫少年高高地抬起頭,望向屋頂,見一個粉色身影襲來,之後便昏睡過去。
“不要傷我徒兒。”屋內的女子徑直走出,不過十八九歲,樣貌談不上美,卻很清秀,淡如菊、雅如蓮。話語間,卻顯出她不俗的氣質,雙目更熠熠放光。
“他隻是睡著了。”孤星皺了皺眉,“神醫商欞幾時收的愛徒,哎呀呀,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