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從昨夜不知何時開始下的雪,已經把北京城裝扮成了一片素白。因為天氣和臨近正月的緣故,街道上的人員顯然比往日少了許多,即便有人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街上,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
位於北京宣武門外的菜市口,不僅僅是過去京城作為行刑的地點,同樣也是外城地區一個極為熱鬧的商業街區。和前門大柵欄不同的是,這裏最多的便是經營飲食的酒樓、飯莊和茶樓。
太白坊就是菜市口周邊極為普通的一間茶樓,既經營茶水生意,也經營著普通的點心麵食。不過在這樣的日子裏,大家估計都懶得出門,即便是到了中午飯點,茶樓內的客人也是寥寥無幾。
太白坊的毛掌櫃一邊招呼著夥計更換煤餅,一邊擦著櫃台後麵的黑板感歎道:“日子是沒法過了,這才三天的功夫,麵粉居然又漲價了,這物價再這麼漲下去,我看還是關了店去南洋投奔我兄弟,種橡膠去算了。”
剛剛從門外走進來的幾名客人,正好看到掌櫃正在更改的價目表,不由一邊怕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邊出聲抱怨道:“這昨日爛肉麵才22個大子一碗,今天就變24個大子了,掌櫃的,您這也太黑心了點吧,我們這一日才掙幾個錢?您這樣漲下去,我們可就真要回鄉下種田了。”
“就是,就是,我記得今年年初的時候,這一碗爛肉麵也不過才12個大子,這一年就翻了一倍的價錢,可憐我們的工錢可是一文沒漲啊…”
這些客人都是太白坊的熟客,也是附近商鋪中的大夥計,雖然他們不斷的抱怨,毛掌櫃卻一點都不惱火,隻是慢騰騰的說道:“你們就知足吧,你們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滿京城的茶樓飯莊,也隻有我這裏是最後漲價的。
再說了,你們現在還有一口安樂飯可吃,就應該感激不盡了。也就是在天子腳下,出賣力氣還能吃飽飯。回鄉下種田?今年河南都餓死了多少人了,河南巡撫都被開封士紳、宗室不知道參了多少本,聽說朝中為了這事鬧的不可開交,連幾位閣老都牽連進去了。哎,還不知道明年是個什麼光景呢…”
坐在二樓雅座的幾位讀書人,聽著樓下掌櫃和客人的談話後,一名年輕人不由感慨的說道:“連這些市井小民都知道,朝中為了王韓如王大人爭論的不可開交,可見這事真是難以善了了,也不知王大人究竟能不能過了這一關。”
他身邊的另一人卻恨恨的說道:“王琦這個賊子,劫掠城中百姓來成就自己的虛名。君子而詐善,無異小人之肆惡;君子而改節,不及小人之自新。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了。”
在座的數人紛紛點頭讚成後一位同伴的見解,認為王琦就是一個外善內惡的偽君子。張煌言正想勸解同伴,為王琦分辨幾句時,卻聽到隔壁有人突然大聲斥責道。
“真是一派胡言,當時開封城外有著數十萬難民,這些奸商大戶卻屯糧居奇,全然不顧百姓之生死。若不是王韓如當機立斷收繳了這些人的糧食,開封早就糜爛一片了。
聽你們剛剛的談話,也是上京準備明年春試的士人,作為將來管理國家的人才,僅僅憑借著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就妄議國家大臣,這真的可以嗎?”
聽著這官腔十足的話語,房間內的士人頓時有不服氣的反問道:“閣下何許人也?為何打擾我們的談話?”
隔壁沉默了片刻,隨即響起了一個聲音道:“夷陵文安之,在下身為燕京大學的教育長,聽到你們這種荒唐的言論,難道還不能加以糾正嗎?”
雖然眾人沒聽說過文安之的名字,不過這燕京大學教育長的頭銜還是鎮住了他們。科舉考試現在已經越來越被大學所掌握,甚至於作為大明科舉考試教材的《四書章句集注》,也漸漸被大學興起的新儒學理論研究給替代了,當然這種替代是一點一滴的改變的。
不管是科舉出題還是審閱考卷的權力,更是從原來的禮部官員轉移到了大學教授的手中。燕京大學的教育長,理論上是有可能成為批閱他們科舉考卷的監考官員的。因此聽到了這個回答之後,房間內飲茶的眾人頓時變了臉色,不敢繼續回話了。
大家互相望了望,終於失去了繼續飲茶的興趣,一個個起身悄悄的溜下了樓。隻有剛剛為王琦分辨的士人和張煌言沒有直接下樓,而是先去了隔壁報名道歉。
文安之也不為己甚,隔著門教訓了他們兩句,便讓他們離去了。當張煌言和同伴走下樓時,同伴不免抱怨,這位燕京大學的教育長過於高傲了,居然連門都不讓他們進。張煌言卻笑了笑說道:“也許這位文大人是為了避嫌吧,畢竟如果他要是列入了監考官的名單,此刻見我們倒是真的不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