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德川誅我豐臣,固然是我家之仇敵。但是到了今日,我卻因為仰賴德川家的寬宥而活了下來,這難道不是德川家對我個人施加的恩惠嗎?
對我而言,對德川家報仇又何嚐不是一種忘恩負義。我出家多年,恩也好,仇也罷,最終都會跟隨我歸於塵土。可我念佛多年,也知道佛有好生之念,人性本善,身為佛門子弟,當普救庶黎,這才是佛祖、聖賢所持有的道理。
因此,施主對我所言的恩仇,在我看來其實並無意義。貧尼看施主現在的生活也算不錯,為什麼不忘卻了過往,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去呢?東慶寺雖然廣開佛門,渡一切有緣之人。但如果施主對於過去的仇恨還是念念不忘,那麼請恕貧尼以後不能再招待施主了。”
看著天秀尼駁斥了自己之後,便起身想要離去,頗有逐客的意思。雙手撐著地麵的豪夫人終於提高了聲音急切的說道:“公主殿下,難道你連國鬆少主的仇恨也忘記了嗎?
六條河原的夜晚,至今還有當地人在傳說,少主的怨靈還在那裏終夜嚎哭不止,想要尋找著自己的頭顱,返回大阪城去。您身為他的姐姐,就這麼忍心讓他永世在六條河原徘徊嗎…”
“啪嗒嗒。”一連串珠子掉落在榻榻米上的聲音,打斷了豪夫人的言語。豪夫人定睛看去,才發現是天秀尼手上的一串佛珠不知怎的,竟然散落了開來。
天秀尼慢慢的轉過了身來,雖然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勉強保持了平靜的語氣說道:“惠如,送這位施主出門。小寺簡陋,恐怕無法再招待施主了,還請施主另尋有緣之地,以為佛祖供奉吧。”
一邊端坐的老尼惠如雖然很想勸一勸她,但是口中終究還是答應了一聲。隨著天秀尼的腳步聲從木廊中遠去,豪夫人終於直起了身體。
老尼惠如向前膝行了幾步,然後對著豪夫人說道:“施主今日不妨請先下山吧,主持向來主意極正,一旦有所決定,便很難更改了。”
豪夫人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好似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評論道:“不愧是豐臣家的公主啊,剛剛她瞪著我的眼神,讓我大氣都不敢出了呢?”
看著豪夫人不理會自己,惠如不由稍稍提高了幾分音量說道:“施主…”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就是當年公主身邊的乳母田江是麼?”豪夫人忽然抬頭打斷了惠如說道。
惠如有些猜疑的看著豪夫人許久,才遲疑的點了點頭。豪夫人這才繼續說道:“那麼你的丈夫和兩個兒子,都應當亡故於大阪城中了,難道連你也忘記了對於幕府的仇恨了嗎?”
惠如注視著豪夫人的目光頓時變得凶狠了起來,好久才恢複了些理智說道:“不忘記,又能怎麼樣呢?正如主持說的,現在的德川家,已經將整個天下都安定了下來,當年秀賴公都守不住大阪城,今日難道還要主持也去送死嗎?”
豪夫人毫不避讓惠如的目光,誠懇的對她說道:“不,這天下並不像你們聽到的那樣。民間的百姓尚沒有完全將人心投向德川幕府,反而因為頻繁的天災和幕府官員的搜刮,而感到怨氣滿腹。
而外樣大名對於德川幕府,也並不是那麼的忠誠。幕府對他們要求的參勤交代,和動不動借小事改易削封,讓不少大名和武士失去了自己的封田,成為了四處流浪的野武士。
如果在合適的時候豎立起豐臣氏的旗幟,複興豐臣的天下並不是不可能的妄想。隻要能夠打到德川家,我們的仇恨不也就報了麼?”
惠如隻是遲疑了一下,便以極為痛恨的語氣回道:“也許你關於百姓的想法是正確的,但是對於那些外樣大名,我覺得你是看錯了。
當年如果不是這些外樣大名拖治部少輔大人的後腿,我豐臣家又豈能落到這般田地。亡我豐臣家,德川固然是罪魁禍首,但是那些外樣大名同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同他們聯手,就是和老虎談論謀取虎皮。”
看著惠如突如其來的怒氣,豪夫人趕緊安慰了幾句,便轉移話題說道:“…其實根據我們的調查,你的大兒子當年還留下了一個遺腹女,我們還找到了她。”
惠如頓時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剛剛的怒氣也不翼而飛了,她下意識的再向前挪動了幾步,抓著豪夫人的手問道:“你說我還有一個孫女?她現在在哪?過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