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碼,太祖顯然是不會讚同這一理念的。這位起於布衣的皇帝,連丞相都廢除了,焉能讓那些士子在他麵前談論什麼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狗屁主張。
倪元璐雖然不清楚崇禎詢問這個問題的用意,但是他卻認為自己應該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的政治主張,而不是任由李夔龍之流混淆皇帝的是非觀念。
在接下去的詢問中,各位官員的回答,不是附和李夔龍就是讚成倪元璐所言,再無第三種標新立異的說法。
朱由檢兜兜轉轉問了十幾名官員,終於停下了問話,負著手慢慢走回了台階之上。
他站在禦座之前,一臉沉重的看著下方的官員說道:“原來在爾等心中,朝廷包括的內涵居然是如此之狹隘,除了皇帝和士大夫之外,你們究竟把百姓放在了何處?”
不待下方的官員回話,朱由檢便快速的接下去說道:“你們天天在朕的耳邊說,民惟邦本,本固則邦寧。但是如何到了朝堂之上,就忘記了百姓的存在了呢?
我太祖高皇帝昔日為何要刪去《孟子》中: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一句?非是此句無上下君臣之道,而是孟子這話說的不對。君、民、社稷,此三者乃渾然一體不可割裂之事物。
無君之民不過是一團散沙,也非國之民眾,不過是一群自私自利之徒,不能擔當社稷之謂。而無民之君,非君也。是以君、民、社稷,三者一體,存者同存,亡者同亡。
我太祖高皇帝本淮右布衣,因蒙元失其民,天下兵連禍結,太祖高皇帝憐民生之苦,是以起兵反元,立下救濟天下百姓之宏願,方才上承天命,開創我皇明一朝。可見,我皇明之天命,即在於維護百姓之利益。
朕才能平庸,也非嫡長,這帝位原本與我並無幹係。先皇兄英明睿智,本是中興我大明之英主,可惜天不假年,慧深不壽,方將這大明江山托付於我。朕猶記得,皇兄臨去之時,還殷殷囑咐於我,曰:吾弟當為堯、舜。
朕登基之後,常常思索,何為堯、舜?朕聞:世說堯帝的日常生活是,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
而舜帝選賢任能,放逐四凶。故有: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之言。
堯、舜雖名為帝王而實為百姓,帝王唯有維護百姓之利益者,方可為堯、舜。故君王無私利,君王之利益者,即百姓之利益。朕既為大明天子,自然就要維護大明百姓的利益。
現在湘鄂贛皖四地數千萬百姓因鹽價而生活困苦,諸君不思如何解決,卻糾結於誰該為百姓吃不上鹽負責,諸君真的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了麼?”
倪元璐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而陸澄源等人則是臉色蒼白,隨著崇禎把太祖和天啟帝搬出來之後,他們之前計算的一切應對手段都失去了作用。
在大明朝,臣下能夠製約皇帝的武器,一個是聖人的大道理,另一個則是祖製和祖訓。前者主要是輿論上的壓力,皇帝接不接受,還要看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名譽。
比如像正德這樣的皇帝,聖人的大道理基本是難以說通的。而後者則是實實在在製約皇帝的枷鎖,不是成祖這樣的雄主,是很難打破這些舊的規則的。
現在崇禎故意歪曲了太祖皇帝刪改孟子言論的用意,在座的大臣們根本不敢就這個問題同皇帝進行爭論。
君民一體論,雖然看起來是對孟子民為貴思想的進一步闡述,但事實上已經脫離了孟子對於君主和民眾的觀點,這實質上是後世民選政府改頭換麵的說法。
如果崇禎不是假借太祖的名義闡述這個觀點,那麼在座的大臣們還能引經據典的同皇帝爭論一番。但是涉及到太祖的話,他們很容易就會被政敵扣上非議太祖的罪名。
畢竟現在可不是團結一致的文官集團同皇帝爭奪治政的權力,在這些官員的邊上,還有著想要對他們做出反擊的政敵呢。
最讓這些官員難受的是,崇禎借用天啟皇帝的臨終遺言,再次敲打了在座的官員們。皇帝這是在昭示,他繼承大統乃是完全合乎於禮法的,因此他擁有大明天子全部的權力,而不是被文官們截取的,打了折扣的皇權。
黃立極抬頭掃了一眼,那些剛剛還在起勁的彈劾自己的官員,現在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嘴角不由露出了幾分嘲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