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計劃到這裏為止,雖然對於小農生產者不利,但還算不上有所危害。畢竟最基礎的收購合同,也要保證有20畝土地可以種植棉花。北方自耕農的土地數量雖然較南方自耕農多,但是也基本在15-25畝之間,超過20畝的少,低於20畝的較多。
因此對這份計劃較為有利的,還是土地超過了50畝以上的地主階層。他們可以拿出一部分或是大部分土地,同戶部簽訂合同,用於棉花種植,而剩下的土地再用來作為自家的口糧田。至於那些自耕農,因為土地麵積不足,無法同戶部簽訂購銷合同,就無法從朝廷鼓勵的植棉計劃中收益。
但是對於戶部來說,10擔棉花的購銷合同已經最小單位了,繼續降低標準,則收儲費用就會大幅度成長,而且朝廷要承擔的風險也會逐步上升。
對崇禎來說,如果計劃到這裏為止,雖然他心裏覺得不舒服,也是會認為這個計劃是可行的。但是計劃的最後一部分,終於讓他丟下了這份計劃說道:“這是誰擬定的計劃,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違,他是想讓京畿左近的百姓揭竿而起嗎?”
聽到崇禎有些壓抑,但是充滿了不忿情緒的話語,郭允厚突然感覺自己心頭放下了一塊石頭,他還真是有些害怕這份計劃會被崇禎看中。
他有些釋然的對著皇帝說道:“是戶部的一名低階官員,去年戶部通州倉庫進行查賬時,唯有此人管理的倉庫賬目分明,不曾短缺了一分物料。
因此陛下特別嘉獎,並將其從一員小吏提拔為戶部六品主事,主要是負責棉花、棉布的儲備倉庫事務。臣受命擬定植棉興業計劃之後,下令戶部主事級別以上官員各上一個條陳,以闡述對於植棉興業計劃的看法。
這份計劃便是此人所寫,戶部對於這份計劃的討論也是非常激烈,但是反對者多而支持者少,臣委實決定不下,因此便沒有第一時間交給陛下參詳。”
聽說了這份計劃的來曆,朱由檢的火氣慢慢消去了,他沉默了許久。再次拿起了丟下的計劃書,認真的看了起來。
讓他如此惱怒的原因是,這位叫做李昌時的官員認為,河間、濟南、順德、東昌、彰德、大名、衛輝、懷慶八府的荒地或許是有的,但是這些荒地不是不適宜耕種的鹽堿地,便是公用的柴草山。
荒地所認為的,真正可以開墾的好地,幾乎是不存在的。雖說棉花的適應性比小麥水稻強,但是鹽堿度太高的土壤也是種了長不出苗的。
因此想要開墾以上地區的荒地,要麼就是投入資本興修水利,衝刷鹽堿地的鹽分,如天津治理濱海鹽堿地一般,先種上2-3年的水稻,待土壤中的鹽分恢複正常,然後再種植棉花。要麼就允許當地大戶圈占公用地,讓他們把公用的草地和荒山丘陵變成棉田。
李昌時認為,貧農和小農根本無力開發荒地,他們光是耕種養活自己的幾塊口糧田,就已經相當吃力了。想要去開辟一塊荒地,從而把這塊荒地變成可種植的耕地,不僅僅需要人力的投入,還需要大量物資的投入。
他還舉了順義縣為例子,順義縣的土地改製之後,大多數土地都以村為單位做了分割,每個村子的土地大致進行了較為公平的分配。這樣分配的結果,公平是公平了,順義縣大部分的貧民也再次獲得了土地,整個縣的流民幾乎不見,而且拋荒現象也基本消失了。
但是順義縣今年提供的稅糧,還不及內府補貼順義縣農戶的一半,而且順義縣今年提供給京城的糧食及農牧產品,同樣下降到了往年提供數量的60%程度。
根據李昌時的說法,之所以會出現這種詭異的狀況,便是因為過去這些貧民把大部分口糧都繳納給了地主,自己則處於餓不死的狀態,因此順義縣可以提供給大量的糧食和農牧產品給京城消費。
但是今年這些貧農和小農因為在陛下的照應下,獲得了自己的土地,他們自然要先把自家的口糧留下,然後再出售多餘部分。可是以現在的生產效率,這些貧農和小農基本沒什麼多餘產品可言,因此自然提供給市場的糧食就大幅度下降了。
同理可知,如果把植棉興業計劃寄托在貧農、小農身上是不合適的。一來他們沒有這麼多資源去開墾荒地;二來他們也不可能冒餓著肚子的風險,把自己的田地都種上棉花。
所以想要發展植棉興業計劃,就必須依靠各縣的地主階層,他們擁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用於種植棉花之類的經濟作物,也擁有大量的資源用於開拓荒地。而朝廷需要做的是,放開他們的手腳,讓他們兼並和集中土地,以保證更有效率的發展生產。
緩緩的放下了手上的計劃書之後,臉色嚴峻的朱由檢想了許久,才對著郭允厚說道:“明日,你帶這個李昌時來見見朕吧,朕想親耳聽他談談自己的計劃。”